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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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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除了住山洞,就是睡帐篷。乍一看到真正的城镇——尽管行人稀少,狭窄的土路两旁都是低矮简陋的土房,视野之内几乎连棵树都没有,囚犯们仍然有种再度进入人世间的怪异感觉。
还来不及细致的打量这座所谓的“边城”,杨展和小钉就被带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空荡荡的院落里,除了两间低矮的土房,就只有巡逻的守卫。
房间不大,靠窗处摆着一套粗木桌椅,未曾上漆的木色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呈现出班驳的异色。最里间并靠着两张木床,上面铺着破破烂烂的草席。地面铺着粗烧的土砖,土砖的颜色深浅不一,从土黄色到深褐,什么颜色都有。似乎很久没有人料理,到处都落满了厚厚的尘土。
“这里一定是暂时关押囚犯的地方了。”小钉感叹一声,将脑袋靠近窗纸剥落的窗口,漫不经心的向外张望。其实从牢房里望向外面,不过是比房间略大一些的空院子罢了。仰着脖子也只能看到土黄色的高墙上方露出的一角蔚蓝色的天空。除了来回巡逻的看守,什么也看不到。
小钉不甘心的趴到另外一侧的窗口。刚从破洞里探出头,就对上了看守冷冰冰的一张脸,又悻悻的缩了回来,不甘心的飞起一脚,将破旧的木椅踢飞到了对面墙上。
椅子碎裂的声音引起了外面看守的不满,却也只是站在门外骂骂咧咧。
对上杨展略带责备的神色,小钉却不在意的笑了,涎着脸凑到他耳边说:“二哥,我就是要保持一贯风格,这样他们才不会生疑嘛。”
杨展斜了他一眼,眼里虽有责备,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的一点纵容。
小钉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他:“你猜,老大会选什么时候动手?”
杨展斜了他一眼:“你不是玩得不亦乐乎吗?”看到他一副涎皮涎脸的神色,终究无奈,摇摇头笑着说:“老大和你我不同,他是个懒人。但凡动手,他一定会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所以一时半会是顾不上你我两条小命了……”说到这里,自己也不禁微微蹙眉。这样一座荒漠中的孤城,重兵把守,致命的弱点又会在哪里?
心思斗转,一回眸正对上小钉一双沉思的眼。两人对视片刻,眼里同时掠起了一点又惊又喜的了悟。
从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响起了看守恭恭敬敬的声音:“见过少主!”
小钉的视线飞快的望向杨展,而他却只是微微垂下了视线,英俊的脸庞一派淡漠的神色。明知这样的平静自持只是他惯用的面具,一时间却仍让人找不出破绽来。小钉不禁暗暗纳闷:在意了那么多年,真的能无动于衷?
破旧的门扇咯吱一声从外面推开,几个下人提着食盒鱼贯而入,狭小的房间里顿时弥漫起食物的香味。训练有素的下人们默然无声的将食盒里的酒菜摆在桌面上。
“不错,不错,”小钉笑嘻嘻的凑了过去:“杀头之前果然有顿好酒菜——我一直怕你们坏了规矩,没让我们吃顿饱饭就下手。恩,真是不好意思,我又误会你们了——先干为敬啊!”
杨展望向门边,白色的人影却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流转中仿佛流露出满腹的心事。
“二哥,快过来!”小钉反客为主的本领向来一流,自说自话,手中却已经给杨展斟了一杯酒:“你再磨蹭,菜要凉了。恩,酒还不错。”
杨展接过了小钉递过来的酒杯,随着他一起坐到了桌边。
果然是好酒菜。除了一路上难得一见的新鲜蔬菜,竟然还有鱼虾——在这样连水都少有的地方能见到鱼虾,恐怕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得到的口福——又在耍什么花招?
“恩,恩,不错,不错。二哥你尝尝,”小钉肆无忌惮的据案大嚼,夹起一筷鱼肉送到了杨展的口边:“新鲜的。在这里吃到这个恐怕不容易啊!”
两个人曾经无数次出生入死,杨展自然不会计较他大大咧咧的小动作。门口的越长安也慢慢的踱了过来,伸手拿起了酒壶,将三个酒杯逐一斟满。淡淡的说:“离这里不远就是南秦部落,他们那里水源丰富,但祖上传下来的习俗却是不吃鱼的。他们部落里的人捕到鱼之后,经常会拿来和我们交换布匹粮食——自然是新鲜的。”
杨展和小钉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是一动。却在目光相碰的瞬间又都若无其事的闪开。
越长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颊上泛起了淡淡的一层酡红。神情却愈见惆怅。
小钉素来旁若无人,杨展却真真切切的没了胃口。明知道她的事问不得,也无权过问,心中仍然情不自禁的浮起了想要替她排解的冲动。一抬头,却见越长安怔怔的凝视着他,目光中微微透着迷惘。于是,一些刻意按捺下去的东西又在四目交投的瞬间浮出了水面。杨展只觉得心中一动,一点柔和的东西便在胸口瞬间弥漫开来。
越长安却收回了目光,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顺手将酒杯掷在一边。
酒杯破碎的声音似乎把小钉吓了一跳,不满的抬头斜了她一眼。而她的目光却只是望着他们身后斑驳的墙壁,喃喃说道:“明天会有人带你们去见她。”
见杨展没有出声,小钉连忙问她:“见谁?”
越长安却已经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门扇重有合拢,门外清晰的传来落锁的声音。小钉摇摇头:“算什么?什么意思?恐吓?还是提醒?”
抬头去看杨展,杨展的眉目之间却忽然平添了几分黯然。
目光从帐篷前的枯树移到了身边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身上,海水般的眼眸里渐渐浮起了一点类似于苦恼的神色:“到底是怎么回事?柳爷要等的人不是你吗?”
秋东岳蹙紧了眉头,却不在意的摇头:“怎么会是我?!”
秋星河根深蒂固的心高气傲瞬间受挫。他有些孩子气的伸手拽下一根枯枝,一节一节的撕扯开来,秋东岳却只是微微一笑:“你何必多想?这本来就是锄恶堂的一次行动,我们夹在其中,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事。霜儿也一起来了。你去见见她吧。”
秋星河却没有作声,仍然沉着脸撕扯着树枝。秋东岳正要转身,却听他闷声问道:“雪融还活着。”
秋东岳肩头微微一震,却没有回身,空气里却忽然多出几分难言的尴尬。
秋星河沉沉的重复:“雪融还活着。”
秋东岳沉默良久,微微一叹:“等她活着回来,再说吧。”
秋星河没有出声。只是目送着他的背影缓缓离开。秋星河自小为他养大,知道他这样说已经是对自己的一种让步——心中却难免有些抑郁。因为时机不对,他也不可能再说得更深入了。无论如何,木雪融死里逃生之后却不肯回到秋阳山,只此一件已足够证实他的怀疑。尽管截止目前为止,他也只是怀疑而已。
眼角远远瞥见帐篷里走出来的窈窕身影,秋星河甩掉手里的树枝迅速转身离开。
凌霜的脚步顿时僵住。
远远的,看到柳景天亲自将那神情彪悍的青年送到帐外,秋星河不由得大为好奇。忍不住凑到言铁风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柳爷竟然亲自送了出来?这人是什么来头?”
言铁风懒懒的斜了他一眼,本来就沉默寡言的男子,面对他更是没有开口说话的兴致。
秋星河更加郁闷。却仍然受好奇心折磨,不得不放下身段再度追问:“言大哥,柳爷送的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言铁风虽然对他抱有成见,却不是擅长摆架子的人,最是经不起别人的软话。面上虽然还是冷冷淡淡,心里却微微一叹,语气平淡的说:“他是南秦部落的首领,人称白狼王。”
秋星河微微一怔:“白狼王?”
言铁风微微颌首,转念想到这个人根本是不应该理睬的。就又有些生自己的气,哼了一声,匆匆丢下一句:“别的我也不知道了!”甩手而去。
只留下秋星河一个人原地发愣:“今天是怎么了?似乎不光是自己——怎么人人火气都这么大呢?!”
抬起头望向柳景天和白狼王消失的方向,却意外的发现天色还没有暗淡下去,微微泛出暗紫色的天空中已经显露出了一轮圆月的轮廓,宛如一副浅色的剪影,朦朦胧胧,却硕大无比。带着一点悲悯的柔和静静的俯瞰着广阔的荒原。
耳畔有风声飒飒,象是一种听不懂的叙述,一点苍茫的感觉蓦然间浮上心头,不知不觉,将所有的浮躁都压了下去。
秋星河的手慢慢抚上了腰畔银白色的长剑,这一刻,似从天地之间汲取到了莫名的力量,忽然间不再惧怕真相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