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诺斯岛谋杀案》琉璃蓝泽

6、E、狄奥尼西亚

　　E、狄奥尼西亚

　　他醒来时，肢体间还残留着罂粟花独有的香气，郁郁地化不开。
　　他转过头，那个身影并不在身边。

　　他抬起头，慢慢抚着额。
　　醒过来的时机不太对。

　　这时常发生。修普诺斯也没有办法，只要塔纳托斯稍有一点想醒来的念头，他随意就可以跨出睡眠的领域，梦境不能留住他。轻易得像抖抖羽毛，水珠滑落。夜族的能力在同等的家人身上很容易因其意志而失效，尤其睡眠和死亡还是双子。

　　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万古之中，即使死亡亦会消逝。——
　　在很久之后，一位天命之人说出了这句话。并且通常被认为是描述那些比死亡更永恒的不凡存在。
　　但是很少、很少人注意到它的另一层含义。
　　即使死亡亦会消逝。
　　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其实应当是：一切皆会消逝，包括死亡本身。
　　而在那时，寰宇沉寂。

　　他没办法再沉入梦境，那不是他的能力范围。塔纳托斯只好站起来，往外走去。幽黯洞穴里吹拂着原野的清风，一些闪亮如露珠的、虚幻的东西在空气中飞扬。
　　走了很久的路，土地渐渐变得柔软，很远的地方有光。

　　他站在光中，看起来有些茫然。

　　莱姆诺斯。
　　这个季节里，青翠叶子浓密覆盖在藤架上，空气中荡漾着醉人的麝香葡萄香气。

　　火神赫淮斯托斯与卡比萝生下了执掌鬼神秘仪的卡波伊利一族。以赫怀斯提亚地区为中心形成的部落。然而它还只是一块土地，一个地区。而不是一个城邦，一个王国。
　　直到狄俄尼索斯到来。

　　雅典王子忒修斯为了结束克里特施加给雅典屈辱而残酷的童子祭祀，自愿献身前往克里特，投身迷宫除去牛头人身的怪物米洛陶洛斯，米诺斯的公牛。
　　克里特君王的高傲公主，美丽的阿里阿德涅，爱上了英俊的王子，帮助他杀死公牛逃出迷宫。又抛弃故土，跟随他前往雅典。

　　随后忒修斯将阿里阿德涅抛弃在纳克索斯岛，那时它还叫迪亚，荒无人烟。

　　世事常有因果循环，当年麦加拉公主斯库拉对米诺斯一见钟情。为这个敌人亲手背叛自己的城邦，结局是被淹死在海中。
　　勇敢地跟随着自己的心与爱情前进、抛弃一切的公主们永远不会有好下场。甚至拥有强大力量，召唤鬼神，使众人敬畏的美狄亚公主也是一样。卖国的罪名太过沉重和黑暗，众神都无法救赎和宽恕，她们无法有好结局。一开始就是献在爱神祭坛上的牺牲，就是那些牺牲本身，早已放血在祭坛上。

　　阿里阿德涅的结局也许比美狄亚和斯库拉好些，据说酒神狄俄尼索斯对她一见钟情，娶她为自己的妻，将她从纳克索斯带到莱姆诺斯，举行盛大婚礼。
　　在其他传说中，阿里阿德涅被抛弃在荒岛上死去，又或者被月神杀死。
　　而现在发生的，也许是最温柔的故事。

　　随后阿里阿德涅死于分娩。
　　她有两个孩子：索阿斯，奥诺皮翁。

　　传说，那是狄俄尼索斯，或者忒修斯的。
　　真相也许只有众神知道。

　　狄俄尼索斯在莱姆诺斯留下的印记并不多，却都颇重要。
　　他找到了米诺斯的弟弟，公正严明的立法者，拉达曼提斯。将莱姆诺斯岛赠给阿里阿德涅以及她的孩子索阿斯，将基俄斯岛赠给奥诺皮翁。
　　神要赠送土地给情人是很普遍的。而这种情况却并不多见，也许因为狄俄尼索斯想让阿里阿德涅在莱姆诺斯立足，然而这却不是他独有的岛；阿里阿德涅来自最强大的岛屿，莱姆诺斯岛的居民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使散沙般的人能成为一个城邦，而拉达曼提斯恰好能提供这方面的帮助；赫淮斯托斯希望这能使莱姆诺斯列于爱琴诸岛之间。

　　索阿斯就成为莱姆诺斯的王。
　　他娶了穆里纳，爱俄尔卡斯的国王克瑞透斯之女。又用这个名字命名了王都穆里纳，在那极西处的港口。
　　狄俄尼索斯亦带来了秘仪，关于土地、灵魂、亡者，还有丰收的琼浆。

　　这就是莱姆诺斯岛两大地区，穆里纳和赫怀斯提亚的来源。
　　如今的莱姆诺斯的所有历史。
　　这就是那岛上的众神的故事。

　　不渗水的美酒，香气熏人欲醉。它使人飘飘然，目眩神迷，离开这个昏聩、灵魂被黑暗遮住双眼的贫瘠世界，而触及那个光明极盛、璀璨清澈的诸神国度。
　　早已失落的一切，远去的乐园。
　　在一开始的时候，没有神想到狄俄尼索斯能带来什么。他甚至是一个不完全的神，一个半神。从人类和死亡中复生。

　　这是葡萄酒飘香的季节。如果此时有人走过穆兹罗斯的某一块山地边，也许就能看见一个陌生少年站在草地上望着远方。
　　“抱歉，我来晚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说。他回过头，明亮阳光中，那个身影向他走来。

　　“阿波罗想要克律塞。”修普诺斯的手指缠绕着弟弟的长发，继续说。“交谈耽误了点时间。”
　　塔纳托斯看着他。睡神微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这里。确实。”他的手指抚过弟弟的脸颊，停了停。“也许以后可以再另找一处？”
　　新的乐园。
　　修普诺斯望向远方。人们正在忙着收获，麝香葡萄酿造的葡萄酒，那种浓郁如同珍贵香料一样的气息薄薄地飘散在空气中，随着微风时浓时淡地拂来。
　　“他们都喜欢狄俄尼索斯和他的酒。”睡神低语。“它意味着非常非常多的东西。”

　　迷幻狂乱的舞蹈，另个世界的光怪陆离。
　　在边缘窥探着早已失落的幻梦境。

　　酒是安全的玻璃墙，使你远远观望，又不至于真正进入那里。
　　也许有些人会想方设法进入，并认为遥远的那处是自己真正的故乡。
　　很少有人意识到，以这处的眼和思想看那处，光的尽头是冷静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