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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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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条千景现在正穿着厚重的拆弹服待在被烈日炙烤着的土地上,他的面前是连成一串的□□,而他正慢慢陷入绝望之中。这衣服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却带给了他更加闷热的环境,这种窒息的感觉甚至差点让他眼前产生幻觉。
要冷静下来,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他的命被掌握在一个小小的发射器中,但他却闭眼深思。耳机里传来队友焦急的喊叫,而他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在这隔离外界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六条千景不清楚这是不是可以表示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他刚到这片荒芜的土地时的长官还不是现在这位面临谢顶的刻板严苛的人,他记得那人叫什么,那位中士的名字刻进他的骨肉与血液之中,他不确定会不会忘记那四个字,用以构成“门田京平”这个名字的四个字,除非他死去才会忘却它们,六条千景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永远不会。
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他手抖得连枪都端不住,他还只是个刚刚从新兵训练营出来的小伙儿,对战场充满期待又满怀畏惧。人对于未知事物总会害怕,尽管他在参军之前就特别喜欢看战争题材的电影和纪录片,但实实在在踏上战场后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六条千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哪怕他仅仅只是端着枪确保他前去拆除炸弹的队长的安全。会死在这里,他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短句便是这个,之前接受的所有训练几乎被遗忘得一干二净,本能的反应占去了绝大多数。当他的队长回来并摘下头盔时他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六条千景在军营的小房间里挂了一份日历,他在上面划竖杠来表示今天活着完成任务回来,其实也在倒算着日子,看自己还有多少天可以结束轮岗。
门田京平是在那天敲响他的房门的,那个栗色短发的队长有柔和的眉眼,爱操心大大小小的琐事,包括队员的心理素质,却也爱讲冷笑话。那天两人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六条千景对此的记忆已是十分模糊,隐隐约约只记得从那以后自己的恐惧感便一天天地淡下去,渐渐地消失在这片土地炎热滚烫的飞沙走石之中。门田京平教会他许多东西,包括如何辨认导线等等与炸弹有关的知识,甚至还让六条千景通过了拆弹考核;他用他保留下来的各种零件作为最好的素材,而有时也会拿着那些零件讲起它们的“身世”。六条千景曾问起他什么事拆弹的要点,门田京平思考了半分钟,最后说:“我曾听到这么一句话,‘拆了不死’,这肯定便是了。”拆了不死,门田京平的确能够做到,胆子大而心又细,这让他在队伍中受到的好评也足够多。
他并非死于炸弹爆炸,而是成为了狙击枪下的一缕亡魂。
这事发生得太过于突然以至于六条千景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适应过来,他总会产生门田京平还活着的幻觉。当时他们刚结束对一颗□□的拆除,门田京平和六条千景一起往车的方向走去,前一秒还在讲着冷笑话的门田京平后一秒便栽倒在地上,前额有一个弹孔,血正汨汨地往外涌出。六条千景被惊吓住停顿了半秒,随后便举起手中的枪往子弹打来的方向开火,毫无目标性地仅是麻木地开枪,直到没有一颗子弹被剩下。他往那个方向看过去,有一个阿拉伯人倒在血泊之中,但他并不清楚这是不是那个狙击手,但他也已经不在乎。门田京平说过他宁愿在拆弹时被炸弹炸死,因为直接就灰飞烟灭,什么也不会留下除了他的头盔,还会有些被烧焦的头皮和毛发遗留于其中,他开玩笑似地说着,他喜欢这种类罗曼蒂克的死法。这愿望没能实现,六条千景觉得这是他的一大遗憾。
但起码能有完整的肉身,他又这么想。
门田京平死去之后的一周六条千景天天晚上不能合上眼睛,一闭起来眼前就会浮现出门田京平死前最后一个表情,永远定格在那里挥之不去。他又如一个新兵那样成天畏惧着战争,这似乎永远都无法从他骨子里消除掉。
在新长官还未来接班之前六条千景成为了那个穿着厚重拆弹服行走的人,他用门田京平教给他的方法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安全隐患,他害怕死亡却又渴望着死亡。他也知道这十分矛盾,但他剪下那根线的时候就爱上了这种不确定性。他戏称这个职业是“离死亡最接近的暴力美学”,生与死仅在一念之差,也可以说在一线之间。
门田京平曾笑着对他说“叫我‘门田’就可以了,士兵”,而他更想亲昵地喊他的名,京平,该是多好听啊。
六条千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浊气从胸腔里呼了出来,他脱掉身上的拆弹服又扔掉耳机,从迷彩服的口袋之中掏出一根烟在指尖点燃,让烟雾在舌尖滚过一圈再吐出,他咬着烟尾仔细检查着那一连串的炸弹,然后让手中的工具剪了下去。
不计后果地去孤注一掷,他将自己的性命赌在这一线之间,而他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否能回去在日历上划下一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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