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相似》罗小勒

3、阿莱小姐（2）

　　阿莱很快把来人区分了出来，她指给宋青青看：“这几个女人和小孩是当地人，那两男一女是汉人。”宋青青奇道：“这还有什么窍门吗？”阿莱把手中的小册子塞给她，解释道：“来时我从车站买了一本风土人情册。里面说平莱人脸庞圆一点，眼窝深，嘴唇薄。”宋青青听了捂住嘴笑：“我母亲过去常说薄唇的人心肠硬，要按她的说法，平莱岂不是个个硬心肠。”阿莱却不让她说下去：“两方都不是朋友，你别笑了，打点精神先把今晚应付过去。”

　　那两个女人都各带着个小孩，把何华当作苦主诉说起来：“我们真是没有办法，先前的山洞被雪埋了，靠了几个好心人才搭的两间屋子，请不要赶我们走，孩子们实在可怜。”她们说得颠三倒四的，又夹杂着平莱口音，让一旁的几个汉人不耐烦起来。其中一个大汉最为着急，将她们挤到一边，说道：“我们老大听说了有贵人要来，让我们务必请到三捧泉居，那儿是平莱最好的酒家。”他们一方如此着急，另一方又如此热情。

　　何华听了直皱眉，这都是些什么人！

　　阿莱在旁边也不言语，只见何华力排众议，朗声说道：“谢谢诸位的盛情了，大家热心赶来，恐怕是已知晓我们此行的目的。但今日天色已晚，不便议事，更况且我们小老板舟车劳顿，还是等她再歇歇再谈。”说罢便扭头要走。

　　众人听了都愣了一下，原来老板竟然是何华身后的少女，哪里肯放他们走，但阿莱一脸严肃的样子，也不敢十分去拉，只拖住何华，有说要跟他们走的，有问明日去哪里谈的，也有转弯抹角地打听他们背景的。而那两个平莱当地女人，更是急得讲起土语来。何华不理那些拖他的人，只用平莱土语温言安抚了平莱当地人，又抬出当地长官的名号，这才带着阿莱和青青脱身。

　　待走得远了，宋青青才有些后怕，虽然她早年在家中也见过些莽撞人胡闹，但那时毕竟有长辈看护，哪像现在只有三个同辈人在异乡，若有人故意加害，只怕难以脱身。何华也担心此事，因此，原先打算的寻个普通旅店或是人家落脚的计划便不合时宜了。最后，他把三人都带到自己的娘舅家。

　　晚饭也随主家一道吃了，是糯米打的糕泡在米粥里，就着几条酱腌的咸鱼。比她们在家吃的菜不如，但胜在味道清淡，阿莱比平时还多吃了半碗，晚上也睡得香甜。

　　但大概还是有些认床，第二天天未亮，阿莱便醒了。蹑手蹑脚地换上外装，到屋子后面的院子里散步。大概是被群山环绕着，这里的早晨也没有寒意，潮湿的空气打在身上，像温软的羽绒。她往院子的矮墙外看去，是几畦小小的菜地，有绿油油地长着菜的，也有空着的。她猜是何华娘舅家自己种的。

　　小时候读的桃花源记、归去来兮中的只言片语此时在脑海中奔了出来，于是拂面的轻风，泥土的气味也变得令人愉悦，度过的时间也悠远漫长。阿莱呆呆地站在田埂上不知多久，才被一个声音唤起。

　　转身一看，东方山坳间不知何时已起了霞光，来人正背光，看不清脸，身形约莫是个未全长开的少年。他向阿莱打了招呼，用的是当地土语。阿莱记起何华昨日曾说，平莱的年轻人大多都会说汉文，于是试着回应道：“你好。”那少年似乎是有点惊讶，停了一秒脚步，然后又走近。阿莱才看清他的脸，不似当地人那样圆，又镶着双丹凤眼，嘴角未弯便有三分笑意。

　　他果然会说汉文，而且发音清晰断字爽利。

　　他说：“真是个漂亮妹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来平莱是要找谁呢？”阿莱见他神情语气虽轻浮，却也不失温柔缱绻，不由滞了下呼吸。不过她旋即又镇定下来，反过来询问这少年的来意。既知道他是被何华的舅舅叫来帮忙的，便让他进屋，自己也上楼叫醒宋青青一同梳洗去了。

　　早饭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何华的舅舅也不在，大概是去别的地方做事。剩下的几个人，阿莱和宋青青自然是客随主便，面色如常地嚼着米饼咸菜。而何华的胖舅母和表妹则神色不豫地用土语说着什么。阿莱虽听不懂意思，但也猜到她们是在争吵。到最后，女儿突然连饭也不吃了，放了筷子摔门帘出去了。胖舅母就又拖着何华絮絮叨叨。

　　说不好奇是骗人的。等胖舅母也吃好离去了，阿莱还留在桌上慢慢地喝水，宋青青也手脚迟缓地收着碗筷。何华见她们这样，便将刚才母女两个的对话直爽相告。

　　原来吵架是为早上看见的那位少年。

　　说这少年名叫恒玉，虽是个孤儿，在平莱无依无靠，但因生了一副好容貌，又加上一颗玲珑心，哄得附近不少女孩春心蠢动。何华的表妹也在此列。今日恒玉来帮何家舅舅做事，正是跟他搭讪的好理由。可胖舅母觉得恒玉为人轻浮，更不喜欢自己的女儿追着别人跑，便瞒着不让表妹知道。可到底还是让表妹看见恒玉离开的背影了，便怨上自己的母亲。

　　何华说罢摇摇头，加上自己的评论：“等她再大些，就会知道舅母是为她好。因缘本是天注定的。”

　　没想到阿莱和宋青青都不以为然。阿莱说道：“随遇而安，不免太消极了点。我倒是觉得，你的表妹随愿而动，才算有情有义。”何华不禁莞尔：“小女孩的想法是差不多的。”

　　宋青青不好意思完全赞同阿莱直白的意见，而且她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她问何华：“那这个恒玉到底生得如何，才惹了这么多的桃花债。”

　　何华道：“我也没见过本人，不过听刚才舅母的意思，外貌还在其次，其人心思浮躁，最爱用言语撩拨少女，处处留情又片叶不沾。”

　　阿莱向宋青青道：“横竖我们在此处还要待段时间，你要是好奇，回头打听了再去看看便知道了。我今天早上碰巧看见了，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已是风流外露的样子。”何华听她说两人已打过照面，又听她言语中并无贬损，不由面露担忧之色。阿莱抿嘴笑，又补充一句：“可惜风流太过，少了些正气。”倒是有些遗憾。

　　宋青青也不接她的话，向何华说道：“阿莱小姐啊，最爱动嘴皮子，过去在饭桌上也常听她说这个男同学缺了灵气，那个男同学少些阳刚，可惜说了这么多，也不曾见过一次动真格的。”何华听罢，才放下心。

　　说话间宋青青和阿莱总算收拾好了桌面，三人便又商量了当日的行程。

　　他们还是打算先去那块地看看。出发前，已向何华的家人打听了当地的消息，再结合母亲的亲笔信，大致了解了情况。

　　数月前，有汉人热心地要买下地，而且是高价，可见他们想从这块地上得到什么。但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想买地的汉人联系不上阿莱的母亲，因为看起来没人知道这块地的主人是谁，现在何处。而当地新上任的长官元步又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他说没有地契，便不能占有这块地。想买地的汉人自然不能服气，认为是这个长官袒护平莱人，因为此地已建了了几所简易的瓦房，作为平莱的孤儿院使用。

　　正在两方僵持不下之时，汉人不知从那儿得知了当年地产主人的身份，请内陆的人联系阿莱母亲，这才有阿莱此行。据何华的姨母——她也是从自己的小姑那儿听来——地主消息的来源竟然是孤儿院里面，不知怎么被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