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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我的记忆摇晃着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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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四岁这一年,我妈妈再嫁,于是我顺理成章地随着她一起搬离了生活了十四年的家。
那时候距离爸爸失踪已经五年的时间,五年里他杳无音信,好像整个人都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那么彻底,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我爸爸失踪的第一年开始,我就会经常看到妈妈一个人默默地掉眼泪,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悄悄地躲在门后面看着她,害怕得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来。我很担心她会看到我,那样的话我会更加的手足无措。
我能说些什么呢?我能说“妈妈,不要哭了,爸爸会回来的”吗?这真是从九岁开始便让我头痛的难题。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爸爸这个词变成了我和妈妈之间的一个禁区。
尽管我们谁都没有忘记,但是却谁都不曾再提起。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我还小,对于五年前的记忆,我现在已经很是模糊,而对于父亲的记忆,也变得越来越单薄,他的名字在我心里,更像是一个纪念,或者说,那是我名字的本源。
我的名字是爸爸起的,我的爸爸叫林渊博,我叫做林默橙。从出生起,就生活在景宁街,到现在已经十四年。
我对这条街的每一处记忆都是那么的真切,它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家,只是有点让人悲伤的是,就在今天,我却不得不离开它。
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这时候已经是北京三月份的月末,春分刚过,风很大,到处都是沙尘,因为胡同很窄车开不进来,所以我只能和妈妈一起站在胡同口,等着陆叔叔开车来接我们。
忘记说了,陆叔叔就是妈妈的再婚对象,他叫陆启钧,是个做生意的商人,早年死了妻子,只留下一个儿子,他是妈妈曾经的初中同学,我只见过他几次,对于他的样子记得也不是很真切,主要是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会成为我的继父,因为在年少的我心里,那样的有钱人应该和我们家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妈妈要再嫁给有钱人这条消息无疑是景宁街上一记重磅的炸弹,并成为很长一段时间胡同里三姑六婆们的谈资,大多数的姑姑婶婶不是不屑一顾的姿态,就是满脸艳羡的模样。
只有李奶奶会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掉眼泪,她浑浊的泪水掉落在她有些瘦弱干枯的手上,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因为上了年纪,她嘴里的话有些含糊,却不减半分的慈爱,她说:“橙橙要去过好日子了。”
她嘴里这样说着,眼里的情绪却很复杂,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那双眸子里的含义是什么,直到很多年以后,再猛然想起她那时候的眼神,我才明白,那双眼睛里更多盛满的,是担忧。
对于她疼爱的孩子未知生活的担忧。
可是那时候的我并不能理解,我只是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其实我很想对她说句“李奶奶,我还会回来看你的”来安慰她,可是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我隐约觉得我再也不会回来,而我却不想欺骗她。
在年少时偏执的我看来,欺骗是不容原谅的行径,尤其是对着自己重要的人,即使是披着善意的外衣,也不能成为它付诸实施的凭借。那时候面对分别的我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我只是怕我哭了,她会为我担忧,为我难受。
于是我只是默着声,不哭也不说话。任由着身边李奶奶的儿媳妇骂着,“你这孩子真是白眼狼,我婆婆真是白疼你一场”诸如此类的话。
我从来都不愿意让疼爱我的人看出我的悲伤。就像现在,当妈妈问我冷不冷的时候,尽管我已经在瑟瑟地发抖了,却还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妈妈,我不冷。”我紧紧抓着身后的行李箱,扬起脸。
她轻轻叹口气,放下手里的旅行箱,蹲下身,将双手覆在我的脸上,我觉得暖和多了。就嘿嘿地冲着她笑,我听见她开口问我,“橙橙,你会不会怪妈妈呢?”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还是那么漂亮的女人,岁月没有在她脸上无情地留下什么,她蹙起眉头的模样,依旧像个别扭的孩子,其实那时候的我很想和她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她,如果硬要说害怕什么的话,我只是害怕会和她分开。
我只是害怕她有一天会不要我这个女儿。
可是我还没有机会把心里的话说出口的时候,一辆漂亮得我叫不出名字的车,就“刷”地停在了我们的眼前,一个看起来很英俊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认出来,他就是之前来过我们家几次的陆叔叔。
妈妈站起身来,陆叔叔走向我们,接过妈妈手中的行李箱,看着我问:“你就是橙橙吧?”
我点了下头,很乖巧地叫了声,“陆叔叔好。”
他的脸上有了笑容,眼角的纹路都深了起来,他走过来摸了一下我的头,用另一只手接过我手中的箱子,又问我,“橙橙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我连忙说。
“比我们家晨屿要小两岁。”他饶有兴趣地问下去,“那是几月生的?”
“六月份。”我老老实实回答。
“噢?那按星座来算,应该是双子座。”他若有所思地盘算着,语气认真得不像是开玩笑。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我没有想到一个男人会对小孩子家的星座感兴趣,难道真的有大人和小孩子之间是不存在代沟这回事的吗?他真的是个很有趣的小老头,我很想笑,可是我不敢,怕给他留下什么坏的印象。
于是我只能强忍着笑貌似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倒是站在一旁的我妈妈忍不住先笑出了声音来,“什么星座啊?”她嗔怪地说,“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形。”
他却丝毫不介意,整了整衣服领子回道:“哪里一把年纪,明明还很英姿飒爽的。”他笑着,眼角的纹路依旧很深,却一下子让人觉得亲切极了,我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陆叔叔边为妈妈拉开车门边回头冲着我继续刚刚的话题,“我们家晨屿是射手座的,你们两个孩子相处起来应该会很融洽。”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他说我比这个名字的主人要小上两岁。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我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是为了掩饰什么,有些画蛇添足的意味,让人心里隐隐不安。我心里边想着边坐上了车,陆叔叔把我和妈妈的行李箱在后备箱安置好便坐到了驾驶的位置上,他关上车门,“砰”地一声响。
而后车子便启动,我知道身后的景宁街此刻正离我越来越远,我更知道在前面不远处的红绿灯路口转过弯,我就再也看不见它了。
可是我还是没有回过头去,我害怕看到它在我眼前越来越远慢慢消失的样子,于是我只是把头埋得很深,更害怕他们谁会看见我的不开心。我怕他们会觉得我这个小孩子很不知好歹。
你看,我从小就是这么个懦弱,没出息,又自欺欺人的小孩,永远不敢去正视那些已失去的东西,也不敢将自己真实的情绪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