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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斗角钩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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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容锦缓缓转身。
廊下里角站着一个影子,高个阔肩。
即使看不清面目,他也能感觉到对方正看着自己。
盛怒的火焰在无声中蔓延开来,好似稍一不慎,便会将两人卷入熊熊烈火之中,同归于尽。
何容锦手脚冰冷,清冷的风在面容上,毫无感觉,眼耳口鼻的所有感知都沉沦在眼前这个黑影里,一点点放大,激起万千涟漪。他深吸了口气,正想说话,那个影子却突然转过身走出走廊。月光打在他高大的背影上,渐行渐远。
鼓起的勇气,握紧的拳头,都在一瞬间松开。
何容锦拄着拐杖慢慢走回门内。
门被咿呀一声掩上。
夜色如镜,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翌日清晨,细雨蒙蒙。雨水自九天落下,滴滴答答地拍打着地面,景色朦胧。
额图鲁站在何容锦房门外喊了半天,见无人应声,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开了门。
“何容锦!”喊了成千上万遍仍生涩的口音在空寂的房间内回响。他在房间里搜索了一圈,确定人不在房内,才跑回大厅向确珠禀告。
确珠淡然道:“房中不在,就去茅房找。自己的房中不在,就去别人的房中找。”
“是。”额图鲁能够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小可汗府昌武总管靠的绝不是匹夫之勇,对揣摩上意很有一手。虽然不知道确珠为何一大早就要找何容锦,也不知道何为何容锦一大早就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们之间似乎出现某种裂痕。
这对向来与何容锦不和的他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他立刻下令让府中所有护卫大张旗鼓地找起人来。
等事情传到确珠耳朵里时,何容锦被找到了,整个小可汗府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唯一未受波及的只有西羌使节祁翟的居所。
确珠看着被额图鲁推来的何容锦,皱眉道:“一大早,你去了哪里?”
何容锦打了个哈欠道:“散步。”
额图鲁道:“什么散步,根本就是半夜酒瘾犯了,去厨房偷酒喝,喝高了,醉倒了。”
确珠道:“你在厨房?”
何容锦干笑。
确珠见他头发衣服俱被雨水打湿,便道:“先回房换身衣服,然后随我去见西羌使节。”
何容锦道:“好。”
确珠眸光闪烁,“我是否可以认为,你答应了?”
何容锦道:“今日自有今日忧,明日自有明日愁。我过惯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只议今朝,不提明日。”
确珠道:“今朝答应便好。”
何容锦笑而不语。
回房更衣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等他推车出门,发现确珠已经负手等在门外。
“小可汗。”
确珠摆手免了他的礼,自发地帮他推车,“你觉得祁翟其人如何?”仆役慌忙撑伞跟上。
何容锦斟酌道:“西羌王既然派遣他为使者,必有过人之处。”
确珠道:“关于祁翟的传言有两种。一种说他生性奸诈,贪生怕死,唯利是图。他曾是闵敏王的心腹,却被浑魂王收买,在关键战役中投靠了敌方,致使闵敏王一败涂地。”
何容锦道:“哦。看不出他是个小人。”
确珠道:“另一种说他乃是个忧国忧民的良臣,因闵敏王施政无道,才投靠浑魂王,为的是西羌百姓免于战火之苦。”
何容锦道:“这样说来,他倒真是个良臣。”
确珠道:“你觉得他是哪一种?”
何容锦道:“无论是哪一种,与我突厥何干呢?”
确珠推着车的手微顿,伸手接过旁边仆役手中的伞,摆手挥退他们之后,压低声音道:“他若是前一种,那我突厥一样能够收买他。他若是后一种……”
何容锦道:“小可汗打算让他来得去不得?”
确珠道:“西羌款款之心,我突厥又怎能背信弃义?他若是后一种,我自然与他晓之以理,为今后促进两国情谊架起桥梁。”
何容锦道:“小可汗明鉴。”
确珠道:“两种做法都是为了两国邦交,只是对象不同,方式也不同。我之所以告诉你,你就是要你帮我看一看,他究竟是哪一种。”
何容锦苦笑道:“我生平有两怕。”
“一是没酒喝?”
“二是看人。”何容锦道,“因为我看人一向不准。”
确珠道:“你看错过谁?”
何容锦道:“朋友。”
“我呢?”
“你是个好东家。”
确珠道:“你说你看人一向不准,是否意味着……”
何容锦发现自己搬了很大一块石头,此刻正重重地砸在他的脚趾头上。“小可汗自然是例外的。”
确珠的伞打斜了,雨水从边上斜飞进来,一滴滴地打在何容锦的脸上。他抹了把脸,抓着轮椅上的轮子,主动往祁翟居所的方向推去。
确珠顿了顿才跟上去。
在他们前方,祁翟正带这两个仆役走出来。
“小可汗,总管。”祁翟含笑抱拳。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精瘦干练,替他打着伞,另一个满脸络腮胡,高大英挺,替自己打着伞。
何容锦默默地将自己放回译官的角色中。
确珠与祁翟一通问候之后,才问起他身后两个人来。
祁翟先介绍干练男子,“塔布。”
塔布一手撑伞,单手行礼。
祁翟又介绍另一个男子,却被他自己抢先一步道:“阙舒。”
雨渐渐大了,看远处景色,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里是东,哪里是西。雨珠啪嗒啪嗒地搭在伞上,从伞的边沿滑落不停。
确珠微愕道:“什么?”
何容锦状若不经意地扫过阙舒的面容,开口道:“锲宿,在西羌是……铁塔的意思。”
确珠道:“此名听起来,倒与我的名字十分音近。”
祁翟道:“今日落雨,不如请小可汗在房中稍坐,让我煮一壶西羌的古尔沙茶让您品尝。”
确珠正想答应,就看到额图鲁不顾大雨拔足狂奔而来。
祁翟等人识趣地退后几步。
确珠见他跑到近前,皱眉道:“何事?”
“阿力普特勤进京,正面见可汗!”
额图鲁刚说完,确珠就朝祁翟抱拳道:“有事失陪。”
祁翟笑道:“小可汗有事尽管去忙,我有容锦总管相陪便可。”
确珠朝何容锦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的伞交给他,自己和额图鲁一道在雨中狂奔而去。
何容锦一手拿着伞一手去解腰际的葫芦,解到一半,手中的伞却被另一只手抢了过去丢弃在地。他抬头,阙舒的伞正遮在他的正上方,而阙舒自己却暴露在瓢泼大雨之中。
祁翟慌忙推了一把塔布。
塔布这才小跑着将伞递到阙舒的头顶上。
何容锦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来,继续解葫芦,然后拔开瓶塞,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
酒气在两顶伞下的几尺之地弥漫。
何容锦喝够了,重新抬起头,看着祁翟道:“不知道使节今日想去何处?”
祁翟看了阙舒一眼,道:“既然小可汗不得空,就请大将军赏脸来房中小坐,尝一尝我煮的古尔沙。”
何容锦叹气道:“可惜啊。”
“可惜什么?”祁翟问。
“可惜使节来晚了。”何容锦道,“我在很多年前便不喝茶了。”
祁翟看着他手中的葫芦道:“喝酒?”
何容锦道:“喝酒。”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葫芦。
何容锦皱了皱眉。
阙舒用力将葫芦抢了过去,然后就着葫芦口仰头将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喝完,抹了抹嘴唇,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无酒可喝了。”
“……无妨,我不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