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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琴剑(一) ...

  •   一月后,城中又烧香燃灯地热闹起来。谢尘每日插科打诨,而尹千钟打了胜仗回来,也无事可做,便整天跟着他。
      照理说谢尘是太皇太后召回来的,如今老太太葬也葬了,谢尘也该回台州接着当他的太守了,可朝廷里有人上奏,以为太皇太后宾天尚不足百日,这就把谢大人赶回去,似乎不妥。联名上书的正是唐家兄弟二人,想也知道是迫于何种无奈。孟暄似乎也觉不妥,总算在御书房宣了谢尘一回,但谁也不知这君臣二人说了些什么。

      这日,谢尘选的花石纲运进京,他去督工,一路从城外将石头护送到浮桥柳苑。这回统共挑了八块十来尺的大石头,还有些零碎小件,用麻绳固定在滑车上,工人一前一后推拉着走。
      宫墙柳听说他的花石纲总算运来了,兴冲冲地跑出去看,却见谢尘和尹千钟果然又是出双入对,便哀哀倚着门框叹道:“我说尹将军,好男儿志在四方,您到底别这么腻歪成么?尘尘不过送两块石头来,还能砸到磕到了?”
      尹千钟手里正把玩着什么,懒洋洋地将东西高高抛起,弯起了嘴角只是笑,还不时侧过脸去偷看谢尘,就是不肯说话。
      谢尘指着身后一块足有两个大人那么高的大石头,咳嗽一声:“方才进城门时,它碰上了城墙,滑车也不结实,一下就散了。”
      宫墙柳呆了呆:“别说那石头不偏不倚……”
      谢尘仍是无可奈何,神色尴尬:“是。不过尹千钟把它扶住,没砸中。”
      石头砸下来的时候谢尘懵在原地,就看见大片影子倾落头顶,尹千钟背着光,身上是一件黑衣,只在袖口领子上泛起珠光的蓝,他一只手稳住了塌下来的巨物,另一只手将谢尘护在身后,微微睁大了眼睛地看着他,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宫墙柳也尴尬了:“尘尘,要不咱也去练武吧。”
      谢尘明显踟蹰起来:“我恐怕不是那块料。”
      尹千钟最后一次抛起手里的东西而后接住,只是这回他多施了一分力道,那东西便碎在掌心之中。宫墙柳这才明白他抛的是什么。
      “学什么武?吃核桃。”尹千钟猝不及防地将一整个核桃仁塞进谢尘嘴里。宫墙柳抽了抽嘴角,终于只得叹息地扶墙而去。

      宫墙柳这个人从来想一出是一出。实际,他们浮桥柳苑里头压根就没地方给他布置这些花大价钱从太湖运来的石头。
      “唉!”宫墙柳第二十回地感叹世道艰辛,这生意如今是愈发不好做了。他刚刚想出一条安排石头的妙计,就是建个柳苑别馆,最好能在京城最热闹的药河附近。可盘地方也得花钱,忽然间地他上哪儿能筹那么些银子?
      宫墙柳对满院子人指手画脚了一番后,终于泄了气,让众人该干嘛干嘛去了。不远处,谢尘和尹千钟坐在观鱼台上,和乐融融地说了老半天,他也就听了老半天,却发现这俩人啰里八嗦的,其实什么也没说。宫墙柳把毛豆抱在膝盖上捏了一阵,发现这小胖墩儿近日开始窜个儿,才这么一会儿他就抱不动了,便又打发毛豆进屋看书去。
      “老天爷若是赏我个富贵公子,我便以身相许算了。”宫墙柳烦躁地从美人靠上腾地跳了起来。

      “宫……先生……”葛天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轻轻叫了宫墙柳一声。
      这虽是个难得的好天,却总还是深秋,葛天白就站在那条有些枯败的小径上,抬起头来望着他。小径的尽头是一条及膝高的长廊,长廊两侧安了美人靠,宫墙柳立于比葛天白稍高的地方,讶异地看着来人。
      今日无风,吹不散萦绕鼻尖缠缠绵绵的清香。葛天白第三次见到了宫墙柳。第一次隔得太久,已记不清楚那时光景,第二次因疲于招架苏阳,也未能好好端详眼前之人,直到今日,葛天白才惊觉那浮桥柳苑的宫墙柳,绝非外头那些淫词丽句所能描画的。有人说他艳,艳到骨子里都透着芳靡,亦有人说他傲,傲得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可在葛天白看来,宫墙柳哪儿有那般复杂,他不过是个美人,若是堆砌得太多,反而不美了。
      葛天白原本可以转个弯,几步外就是长廊的石阶,并不远。可他就是没动弹。他恍然发觉此人是这样的好,为何自己竟从来视而不见?想起曾经一个稀松平常的夜,“云霁涟”盘腿倚坐在他身边,指着窗外的月亮让他看。葛天白抬起头,“云霁涟”却又低头抱起了自己的琴。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说话。而他的琴上,有一道旧伤疤。

      两人如同两军对峙一般,干站了许久。
      另一头的谢尘和尹千钟早看出不对劲了,却也没动。谢尘起初想,难不成自己不在的一年里,葛天白忘了云霁涟,成了浮桥柳苑的座上宾?可这会儿也明白过来。
      还是宫墙柳先说的话。他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看葛天白,只是教训下人:“是哪个这么不懂规矩,有客人来也不晓得要知会我了,这倒罢了,可好歹告诉葛公子这是个什么地方么,如今害得人家公子走错了门……”
      “我没走错。”葛天白打断他。
      宫墙柳一愣,转而笑道:“原来葛公子也有兴致喝花酒来了。虽说您这不请自来,破了我浮桥柳苑的规矩,不过来的都是客,您先上里头喝杯茶,我去把相公都叫来。”
      “我找的是你。”葛天白叫他这般羞辱,却不恼怒,面色依旧。
      宫墙柳敛起笑:“葛公子搞错了,我可不卖。”
      “我有事找你,能借一步说话么?”葛天白稍显局促地撇了眼周围看热闹的众小倌,问道。
      “莫非这是想与我互诉衷肠?”宫墙柳反问。
      “不是。”葛天白愈发局促。
      宫墙柳意料之中地撇嘴笑了笑,却笑得不大好看:“浮桥柳苑里,除了做那等欢爱之事,没什么要避人耳目的。葛公子若想说,便在这里说,不然请自便。”

      谢尘已猜到葛天白来求宫墙柳的事,宫墙柳没理由想不明白。谢尘犹豫着,是不是该出面阻止,这葛天白但凡开口,必定伤人。正想上前,却被尹千钟拉着到了一个隐蔽之处。尹千钟朝谢尘摇摇头,没说话。
      “我父亲入狱一月有余,私刑逼供了好几回,如今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救他的只有苏宰相,所以我前日去求过苏阳,”葛天白脸上泛红,但还是一狠心,接着道,“他说只要我能说服你,让你跟他,他便保我父亲出狱。”
      听的人早已重新坐回美人靠上,而葛天白依旧站着。宫墙柳默默听完,没什么表示地望了葛天白许久,这才幽幽问道:“你前日找的苏阳,那我想知道,昨日一整天,你都想了些什么。”
      “我在后悔,从前没有好好待你。”葛天白道。他说的是实话。
      谁知宫墙柳忽地勃然大怒,叫来护院就要哄人:“好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我赶出去!”
      护院围了上来,却因这葛天白毕竟还有些身份,不禁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见此情形,葛天白哪怕脸皮如城墙一般厚,也再呆不下去了。他朝护院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会走,然后回过头来最后望了宫墙柳一眼:“那天在药河画舫上,我便认出了你,苏阳看出来了,所以才和我大打出手……我记得你的琴。”

      画舫闹事前几日的某个夜里,葛天白睡得很浅,等到天色渐白时,果不其然怀里的人轻手轻脚推开了他,悄无声息地穿戴起来。等他一切收拾妥当将要出门时,他俯下头,亲了亲葛天白的唇。
      葛天白忽然一把将他带入怀中。
      宫墙柳吓了一大跳。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怀抱着他,有些胁迫的意思。易容可让人面目全非,却没法将谁彻底变为另一个谁,毕竟有些东西是改不得的。何况这个“云霁涟”从来不说话,拙劣到葛天白都难以自欺。
      宫墙柳却不怕他那冷静的声调,低低笑着攀住他的肩,无赖一般与他唇齿交缠起来。
      “我问你话呢,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假扮成他接近我?”葛天白同他亲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正事,又问道。
      宫墙柳无趣地爬起来,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这样几个答非所问的字:“你要喜欢他,我又有什么办法?”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葛天白隐隐觉得,这个人再不会回来,而他毕竟也没有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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