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仙骨无寒暑》般若桫椤

1、初遇

　　三月，萧雨湖。
　　湖面明净，点点涟漪轻荡，生于湖心的虬枝老树无言。
　　湖畔有一处小筑，有些破败的凄冷，似乎被人闲置了很久，在微雨中，摇摇欲坠。小筑旁，有两人激烈打斗着，只是一人手中没有剑——
　　他没有剑，赤手空拳地退避着，便很快落了下风。
　　只听得一声闷哼，之后再无声息。
　　斑斑雨声打在潇湘竹上，扰人心乱。
　　持剑男子一袭黑袍被雨滴打湿，但他丝毫不介意，脸上挂着张狂的笑容。嘲笑着对方的同时，他亦百思不得其解。他萧琴歌怎会看走了眼，与这个打斗中只会闪避的人缠斗了这么久？
　　“你输了，谢喑。”萧琴歌侧过脸，低下双目，仔细打量对方，“没有功夫，单长着这么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是想用江湖中失传已久的‘冰心诀’打败我么？天真。”他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被称为谢喑的男子不语，任一身白衣绽开刺目的红。他双目平视前方，不知望向何处，神情依然清冷如初。
　　也许，这是让自己产生对方很强的错觉的原因。萧琴歌思考。他在与其打斗时一直在想，这个神秘的男子或许是个无心人，他的七情六欲在黑暗冰冷的地底深埋，不见天日。
　　按萧雨门门规，是时候送这位不速之客“上路”了。萧琴歌握紧手中的墨雨，心中竟生出一丝不舍，比好奇多几分。
　　谢喑微微扬起脖颈，不知是否是示意萧琴歌动手，一双眼仍是不肯直视萧琴歌。二人就这么对峙着。
　　雨渐渐止息，碧空如洗。清风之音打破了此刻的静谧。
　　“萧门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人似是用了千里传音，但转瞬便现了身影。只见他衣袖轻荡，慢悠悠地落在地面上，含笑地注视这二人。
　　“阁下可是蓝扇公子寿永之？”见对方腰间别着一把蓝骨扇，流苏上结着刻有“寿”字的白玉，萧琴歌了然。他抱拳，朗声道：“久闻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真是风流俊朗，形骨俱佳。”
　　寿永之双颊微红，纤细的眉眼更显仙风：“在下奉家父之命前来，与诸位共商武林至宝之事。敢问萧门主这是在……”
　　萧琴歌出于对寿永之的亲睐，将谢喑之事详情告知。
　　原来谢喑正是为了这传说中的“武林至宝”六方破镜而来，欲与武林中人争夺。
　　萧琴歌与其周旋数回合，在惊觉对方并没有上乘的身法武功，只是周身环绕的气息捉摸不定，非普通人所有。
　　谢喑又是一个身份不明之人。他不是来协助武林中人的，说他是来抢夺的也不错。只是这至宝不在任何一个人手中。
　　今日一战，让萧琴歌确信对方的确有古怪，却说不出是哪里。他只知道这个剑眉星目的男子姓谢字喑，有着清冷的脾性，也不好说话。
　　他欲用门规将谢喑同心中奇异的阴霾一齐埋葬，但心中不忍。他无法说服自己对这样一个没有武功的傲气之人犯下杀戮。
　　既然这位寿公子在此时到来，上天必是有他的用意，就顺其自然，放过谢喑吧。
　　只是矛盾挣扎着的萧琴歌不知道，如果他那时下一秒对谢喑出手，死的就有可能是他自己——
　　寿永之的到来救了他的命。而谢喑，已摸清了萧雨门的大概。
　　寿永之听完对方的讲述，微微一笑。他也已料到这谢喑的身上有些古怪，就在他来时远望这里，看到雨中湿了长袍的萧琴歌，他的发丝也沾染上微雨，看来他在雨中有一些时间了。令他惊奇的却是，周身干燥，并无一丝水汽的谢喑。
　　有趣……寿永之加大了嘴边弧度，神色却黯淡下来。他还能像这样，看多久的好戏呢？两个月啊……
　　萧琴歌转身离开，去接见到来的其他江湖侠客，留下谢寿二人在萧雨湖畔，静默。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如情丝般缠绵。寿永之蹲下身子，将手伸向谢喑，示意要扶他站起。
　　寿永之等了半晌，谢喑毫无反应，如一尊顽固的石像。
　　寿永之好脾气地在谢喑身旁坐下，将佩戴的蓝骨扇上的白玉解下，撩开谢喑的血衣，用手贴合着白玉按在伤口处。
　　谢喑未有半分移动，似乎伤后被触碰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破碎的肌肉和皮肤在合着白玉的温软按摩下慢慢生长起来，谢喑身上的新旧伤疤也跟着消失不见。
　　那白玉的浑浊一点点加深了，些微的墨色浮现出来。
　　虽说是一件宝物，竟是如此不耐用了。寿永之眉间紧了一分，有些可惜地轻叹。
　　“怎么。”不料想，谢喑先开了口，声音清亮，如醉人的美酒，令人微醺。
　　“为什么叹气。”他追问。
　　倒似是少年人的性情。寿永之暗想。
　　他不知谢喑年纪将满三十，性格比起从前愈加沉默。七字。今日，是他这月所说最多话语的一日。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寿永之吟道，纤细的眉眼带了星子一般的光亮，却不声张，若隐若现，“你可知此句何意？”他起身甩袖，收了白玉，便疾步离去。
　　何意？谢喑不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蓝扇公子，谢喑多少了解一些。对方和自己一样的年纪，却有少年般明媚的气息，倒符合江湖上所传蓝扇公子之形象。而他吟出诗句时，又有伤感。
　　伤感么？谢喑只道，也许是他会错了意……
　　是夜，夜空中的群星依然耀眼，只是它们围绕其中的北辰淡了光辉。谢喑垂下头，任发丝在风中飞扬。
　　那个人就要来了吧，对事情的进展毫无帮助的一人，自己却要克制住情绪尊称对方为“公子”。
　　“知君仙骨无寒暑……”谢喑在寿永之住宿处的屋顶默默睡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北天参商已开始慢慢流转，交织着的宿命无言地绽放，他不再是北辰星光下的一粒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