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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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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安呆呆的回到了屋子,靠着门缓了好半响,才觉得回了一口气来,仿佛新生。半夜醒来,她听见隔壁屋子里有响声,还以为是阮碧落又犯病了。谁料,她竟然自顾自的坐在梳妆台前打扮。看到寻安亦是向她笑了笑,寻安苦笑道:“你怎么好好的大晚上不睡觉?”
碧落道:“寻安,你来看看我,我是不是老了。”母亲从没有这样温柔的叫过她,其实多数时候,碧落都是分不清她们姐妹俩的。寻安慢慢的走了过去搭住她的肩膀。碧落原来是个丰腴的美人,可是近来却瘦了不少,身体轻飘飘的,一点重量也没有。
碧落却笑了,摇了摇手里的镜子道:“其实他第一次看见我就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那时候……”她忽然不说了,半响才道:“我现在一定是又老又丑了,所以临走也不愿意来看我一眼。”
花婆婆也被惊动了,推开了门问她:“你妈妈她没事吧。”
寻安盘坐在床上笑道:“她没事,已经睡下了。”花婆婆坐在床边,一手搭在她的手上笑道:“小安,你要好好的长大。”
寻安把手覆在花婆婆的手上,笑了笑:“我会的,一定会的。”第二天一早,花婆婆方才起了身,就看见寻安已经梳妆打扮好了,便问:“平时那么忙,今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寻安一面收拾着耳环,一面笑道:“子建约了我吃早餐。”
花婆婆是一直知道他们的事的,也没多问,只是含笑不语。
子建借了一辆车子来开,一上车就问她:“这么早起床觉得辛苦吗?”寻安道:“平时都是这么早,也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子建故意扬了扬声调:“哦”了一声,道:“原来不辛苦啊。”
话音刚落,寻安已经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意思啊你,就是说我爱睡,你当我是什么?”
子建见她小脸微红,不禁觉得有些心驰神往,轻声道:“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别跟我置气了好么?”
寻安笑了笑:“快点开车,带我吃一顿好的我就原谅你。”
子建一面发动车子,一面唱起了戏文:“劳烦夫人递一下我的外套,下官这厢有礼了。”子建今天穿了一身西装,寻安这才发现他的外套一直被她坐在屁股下,一面丢给他,一面脸红耳热,道:“瞎说什么,谁是你夫人!”
他们一直往东走,又折往北走了一段路。从小街里穿过去,直到桥头方才停下。
说:“车子开不进去了,咱们走着过去吧。”过了桥是一段乱石小路,隔着汪汪的一潭碧水,对面是人家。有矮矮的小楼梯通往小河,碧水之上亦有漂浮着的绛红色小木盆,上面有几件湿了水的衣服,还架着搓衣板。
时间还早,弄堂里是静悄悄的,周围都是樟树,颜色深而翠,衬的远远的地方简直通幽。寻安穿着高跟鞋,每一步都不可能走的实在,子建走在前头,寻安忽的站住了脚,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一看便笑了笑,故意不走近她,反而向她伸出了手。寻安笑盈盈的看着他,而后牵上他的手,往他的方向跨了一大步。
走到这一条乱石小路的中断,子建牵着她往左边拐,这条鹅卵石小路比之前的路还要窄,寻安不得不紧紧的靠在子建身上。这条小路上都是小铺子,有的是卖手工刺绣的,有的是卖小吃的。她还从来没到这样的地方来吃过饭,再加上常年在英国吃惯了西餐,中式传统美食的味道几乎都忘了,闻着那香气就觉得食欲大开。
她见拉面和绿豆沙冰上来,又加了几碟小菜,有腌莴苣,豆腐皮,凉糖醋排骨还有叉烧。那腌莴苣做的极为精致,盘成了一个绿色的小饼,上面还搁上了一朵干玫瑰。不禁拿筷子夹起来一块放在拉面上,勺子一动,一大口就已经到了嘴边了。
子建笑着坐在一边看着她,道:“你要是烫破嘴巴的话,我可不帮你擦药。”幸好是被他说了说,寻安差点烫到,吹了两口气方道:“我才不要你帮我擦药呢。”子建被她的表情逗笑了,道:“就你嘴硬。”
拉面纤细却是那样的有劲道,她将那小碟子里的叉烧,腌莴苣一一放进汤里涮着吃,津津有味。不一会儿满头满脸的大汉,取出手包里的丝绢擦拭,又见子建额上也有细密的汗,便把帕子递过去。子建正顾着吃面,只看了看她笑了笑,她便顺手替他细细的拭过。
丝绢下面有细黄的流苏,差点落进了面里,子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小心点。”他的手温暖厚实,有种轻轻的臆动在她心里,只觉得像是花蕊里的绒毛一样,一点一点的扫在心里。太阳正在外头照进来,樟树的叶子也一晃一晃的顺着风往里面倒。映着这古时小姐的绣楼里一片温和,好像流光无声似得。
他们牵着手顺着街往前走。这一条街上多是商贾大店,装潢修饰自然富丽堂皇,又不乏古色古香。子建知道她偏爱一些精致古玩,便带着她直接走到抚顺街去。抚顺街是一条新路,为安阳城中商贾巨富所筑。
子建带着她到最中间的那一家茗萃坊去。子建经常跟着子聪来这里赏名画,伙计自然认识他,他先前又为子聪的母亲选过好几样首饰,算是大客户,伙计也是相当热情。
请她们到雅阁里去坐,又端上了茶水和点心。这才道:“屈先生今天要看些什么?”又朝着寻安殷勤的问好,礼数极为周到。屈子建站起来去看了几件玉器首饰,又瞧了瞧耳环手链。寻安倒是坐在一边,自顾自的喝了一碗茶。
就看见了柜台上面置着一方首饰盒,是檀木做的盒身,用银镶边,两面嵌着一颗色泽淡而纯的粉钻,前面是一颗夜明珠,外头的一圈是钻石。她不自觉的就走了过去,拿起来瞧了瞧。那端茶送水的伙计笑道:“这位小姐真是好眼力,这一样可是新货。别说是整个安阳,就算是江南二十五省也未必找得到第二件。”
子建知道她是非常喜欢,所以都舍不得丢手,便也不吝啬钱,道:“还是老规矩,记在我账上吧。”那伙计倒是犹豫了一瞬,子建道:“怎么了还不卖了?”
那伙计赔笑道:“屈先生,这一样虽然好,这位小姐看中了也是缘分。但是这方首饰盒是一位贵客专门定下,用来送礼的,所以……”寻安虽然心有不舍,但还是笑笑道:“没关系,我没想着一定要。只是想看一看。”那伙计也笑道:“那这边还有些首饰珠宝,小姐您慢慢看吧。”接着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寻安道:“这颗夜明珠可真大,八成是宫里传出来的,这一整个首饰盒的价格也不会便宜的。”
子建笑道:“两颗粉钻也就罢了,这么大的夜明珠倒是真难得,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拿来当礼物送了。”寻安又翻来覆去的仔细看,子建见她爱不释手,便轻声在她耳边说:“你要是真喜欢的话,我也定做一个送你吧。前提是你要跟我结婚好不好。”
寻安听他这样讲,也有些不好意思,方道:“你也不嫌害臊。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尽会乱说。”子建道:“我没有乱说。我知道你喜欢西式婚礼,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个给你。”他从后面拦住寻安的肩膀,一手就着她的手把首饰盒轻放在几上,一手把一个丝绒盒子放在了她面前。寻安脸红了红,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子建轻笑道:“这虽然比不上你刚才看过的两颗粉钻,但总归是我的心意。”而后自己把盒子打开,黑色丝绒里面躺着一只八爪镶的粉色钻石,在阳光下极为耀眼。子建怕她拒绝,又怕自己太冲动吓了她,便道:“这不是逼你,只是送你的一个小礼物,你喜欢就行了。”
听他这么一说,寻安的耳根也红了,只照在几上的一面镜子上,莹莹的好似滴水的小樱桃,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低声问道:“真的是这样?”
子建笑道:“当然是这样,你喜欢吗?”寻安抿了抿嘴,笑道:“当然喜欢,谢谢你。”子建道:“说谢谢多见外啊,不如……”
寻安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如什么?”子建道:“不如你也送一件礼物给我好了。”寻安想了想,道:“你要我送你什么呢?”子建沉吟片刻,轻声在她耳边说:“不如就送我一件毛衣吧。”寻安疑惑道:“毛衣?”子建笑说:“穿在身上,暖在心里呢。”
听他这样忽然一讲,她只觉得心甜如蜜,低着头甜甜的笑了笑。镜子中映着两张笑靥如花,好像忽如一夜春风来的婉转与温和。
而后他们又去看了电影,吃了饭,子建这才送她回家。提前在路口下了车,手牵着手在路上走。寻安道:“天色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子聪不是生病了么?”子建道:“他有佣人照顾着,哪儿需要我。再说他现在有爱情的滋润,自然不那么容易倒下的。”寻安讶异道:“他……在谈恋爱?”子建笑道:“怎么,你跟他在一个办公室都不知道?”
寻安低着头嘟囔道:“还真没看出来。”子建道:“这也不能怪你,他啊,就害怕别人觊觎他的美人儿呢,藏着掖着死活不让看。”
寻安忍俊不禁:“还有这样的事?”子建道:“是啊,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寻安点点头道:“怕是遇见真命天女了。”子建也老神在在的点点头:“嗯,我看像。”寻安笑道:“不准你学我。”子建道:“我怎么学你了,这东西是潜移默化的。”
寻安道:“你好傻气。”子建忽的拥住了她,轻声道:“跟你在一起,我总是这样傻气。”
没想到楼下竟然有人在等她。黑灰色的空巷子里只有一片纸的折影。他一定是认识她的,慢慢的从墙角里踱步出来。
看见了她点头微笑,又忍不住上下打量起来。“秦爷托我来送红砖头的。”药粉都是从海上来的,里三层外三层包成红块子。舞厅夜总会的小姐和大班都叫“年糕”,道上的男人才叫“红砖头”
寻安随即向他欠身以示感谢,那年轻男子又道:“这会儿是最后一次了。”
寻安一怔。年轻男子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以后要是还有需要的,你得到玫瑰夜总会来找我拿。”寻安道:“可是爹爹说了……”
那男子无奈的摇摇头:“秦爷这会儿不好混,事实比想象的还要惨。现在我们要拿这玩意甚至比旁人还要难。”寻安道:“就是那个很有名的玫瑰夜总会是吗?”年轻男子笑道:“只是暂时的地点,怕的就是玫瑰夜总会恐怕不久就会有旁的人接手了。”
寻安沉默片刻,自嘲似地道:“我母亲少不了这个东西。”年轻男子笑了:“谁不是这样?”
寻安勉强扯了唇道:“这次的事情真的有这么严重吗?”那年轻男子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寻安道:“要是我找不到你怎么办?”年轻男子笑了笑:“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既然你是阮碧落的女儿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临走的时候再次打量了她两眼,笑道:“你比你妈妈和姐姐还要出落的漂亮,简直令人过目不忘。”
那人一走,寻安连忙冲上楼去打电话。刚按了三个键就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搁下了听筒。秦慕慎已经走了,一定有人守着电话和门户,这会打电话去,岂不是肥肉送上门去,自找麻烦?也难为了秦爹爹护她的一片苦心了,寻安狠狠的捏了一把汗。颓然的倒在床上,不自觉地战栗着。
阮碧落的身体每况愈下,药用完的那一天,早报上大字标题写着:“本城最大的歌舞行‘玫瑰夜总会’前日被高价买入,今日正式易主。”
寻安合上报纸。在办公桌上做事,下班之后回家来,花婆婆一直在门口等她,淡淡的对她说:“你上楼去,你母亲有话对你讲。”
寻安心里一紧,还是淡然的点点头,吃了一口阿宝端上来的茶。她太了解这个老人了,越是淡淡的,就如同说明大势已去,一切都来不及了。
好在有心理准备,真正来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太突然,但是事关自己,终究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