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一年好景君须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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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三月的风轻轻拂过他们的发梢，青蓝凝神望着吴桐光滑的额头和他那在暖暖的春风中微微摇晃的刘海，不觉间出了神，就好像怀春的少女当年初见清秀的少年，还不知心动为何，只道这少年真好看，一看就是一段豆蔻。
他一手拿着轴轮，一手牵着线，专注地盯着越飞越高的风筝，全然忘却了病痛，撒腿便跑开了。
她也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好厉害呀！呵呵呵呵……”
她拍手叫好，用帕子揩着他额上的汗。
“给，拿着！”他笑着将线轴递给了她。
“我可以吗？”她犹疑着接过，双手紧紧捧着，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今天风大，慢慢松线就好。”他从她的身后握住了她的手，一点点地教她。
漫天的桃花雨中，风筝欢快地冲上了云霄，笑着望向大地上两张格外明亮的笑脸。
“开心吗？”他善解人意地问。
“嗯！”她答，眼中似乎有泪打转，“真希望……能够永远这样下去。”
“还难过么？”他又问。
她默然不答。
“青蓝，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经历，你的感受，我全部都懂。”他轻轻松开握着她的手，微笑着说。
“好弈……”她用极其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他。
“那时候我还很小，到底多大岁数我也记不得了。那天爹娘出去贩茶不在家，哥哥看了一天的铺子，晚上给我带回来我最爱吃的豆沙包，笑着看我吃完。那天的豆沙包似乎格外好吃，因为哥哥很不爱笑，可那天看我吃得很开心，他一直在笑。然后，他让我脱了裤子，趴在床上……”
她的心里突然很慌，看着他平静微笑的脸，不知作何反应。
“很痛，我不知道他压在我身上是在做什么，心里怕极了。从那以后，他带回豆沙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开始讨厌吃豆沙包，也慢慢疏远了他，他每次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哥哥了，我都不敢说实话。我开始羞于见人，寡言罕语，长辈都以为我身体弱，连带着性情也变了，都不在意。就这样，我一直苦熬了好几年……”
“然后呢？……”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了希望。隔壁的哥哥考中了进士，全家人都喜气洋洋地收拾东西打算搬到京城去。我问爹考中进士就可以离开云州了吗？爹说考中进士就可以留在京城当大官。当时我就决定了，我立马跟家里所有人说我也要考进士，也要当大官。我以为他们会支持我鼓励我，为吴家有我这样的有志男儿感到骄傲，可他们听了却不以为然，嘲笑我的天真。只有爹，他全力支持我的梦想，说吴家至今还未出过一个士人，就看我了。可没想到命运弄人，我考上进士，当了大官，然而父亲却再也看不见了……”
说到这里，他颇为动情地哭了起来，但一看见青蓝悲伤的表情，便立马抹干了泪水，继续道：
“后来，我入了书塾，开始寒窗苦读，渐渐摆脱了哥哥的控制。等到十五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跟哥哥独处过。当时我只晓得当大官就能顺理成章地离开那个家，后来才慢慢知道当大官不但能让我走出去，更能因此提高吴家在同行中的地位，如果我争口气做到了户部尚书或者更大的官，也许我还能改变自古以来就受歧视的商人的地位，所以……最后那两次，是我主动去接近的他……”
青蓝连连摇头，不愿正视吴桐。
“好弈，不愿意说的话，不要勉强。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可你不必为我揭开自己快要愈合的伤疤。”
“不要紧，我想让你知道。”他拿下她的手，用力捏住了，“让我说吧！此时再不说，可能一辈子就都没机会说了，我也不想把这些不开心的往事一直带进坟墓……”
她望着他坚决的眼神，不再阻拦了。
“嗯，我听着，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永远记得，无论……无论发生什么事，一辈子……都不会忘。”
“第一次，是为了让哥哥放我进京参加秋试。那次，我抱着考不上就绝不回乡的决心进京应考，半路上遭遇了我命中偶然却也是注定的邂逅，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做‘鹤青蓝’的姑娘在等着我去保护。第二次……是这个我本以为高攀不上的姑娘竟然同意跟我返乡，还努力主动融入我的大家庭，为了求哥哥同意我们的亲事，把京城的生意放心交给她，我……”
她掩住嘴，泫然欲泣。
“好弈，对不起，我从不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还一直傻傻地觉得自己是在帮你……”
“你一直都在帮我，青蓝。我的决心，是从见到你了解你之后，才坚定下来的。你——是我在拥有了眼下的一切之后还想继续努力的唯一理由。”
他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这样的眼神令她脸上阵阵发热。
好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虽然以前也觉他与别的男子不同，但那是因为夕沐的缘故。如今，那个每每令她想起就会不自觉傻笑的人已经不在了，而面前这个男子，不是他的影子。
“青蓝，你一定觉得这是个耻辱。”
她埋下头，不知作何感想。今天的他完全不如往日那般温和，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太咄咄逼人了，哪有一个病人的样子？
“不错，这是天大的耻辱！——我始终这样以为。小时候，我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总想着逃避，但现在的我不会了。”他目光坚定地朝着远处一指，“你看这盛开的桃花，一年一年过去了，不管这人世怎样变迁，桃花总是谢了又开，从来不顾世人的眼光。”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她目光迷蒙地轻喃道。
“就像现在的我，我践行了当年的誓言，当上了大官，所以没有人敢再小看我。即使也许到今天也还是有很多人不理解我放低尊严媚上示好，但我不在意，总有一天当我实现了我的理想，他们会明白我为何那样做。我不屑解释，只会做年年盛开的桃花，笑迎春风。”
他说着，嘴角勾起一丝极有魅力的微笑，颇具自信地看了看她。
“我身体一直都不好，你知道的。但是我却喜欢放风筝，喜欢在自己拼命迎风奔跑过后，看那高高飞上苍穹的梦想。”
青蓝抬头仰望天空中的风筝，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线轴。
“青蓝，这是他给你的耻辱，不过只在一时，真的算不了什么，总有一天他会后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振作起来，去迎着风奔跑，放飞你的风筝，笑到最后吧。”吴桐最后道。
一阵风吹来，迷了她的眼睛，手中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飞跑了。
她揉了揉眼睛急忙去追，追出了大约一箭之地，才终于追上了挂在桃树枝上的线轴。
“还好没有飞跑！……”
她的内心很是庆幸，心想这肯定是个好兆头，欢欢喜喜地拽着风筝往回跑，却没有看见本应在那里等她的人站在那里。
“好弈！……好弈！……”
她匆匆跑回，他确实还在原地，不过却已倒下了。
“好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青蓝哭着问。
“对不起，青蓝。刚才那段愉快的光阴是上苍垂怜恩赐给我的意外之喜，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不可能……这不科学！”她用手去堵他的嘴，“你赶紧‘呸呸呸’，不准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没有遗憾了，青蓝。他的突然离开，我没有怨恨。是因为他，我才遇见了你，还有了那么多与你相处的宝贵时光，我……很感激。你会记得我吗？看在他曾经以我的面貌出现在你面前的份上……”
片片桃花雨中，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的面色苍白，像一块极好的羊脂玉，瓣瓣桃花落在他明艳的面颊上，迷幻了她的眼睛。
“我不会记得的。”她冷淡地说。
他的眼前又开始翻腾着热浪，眨巴着迷离的桃花眼，呆呆地凝视着她。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要好好活着，陪我一起活着。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可能死。”
她说着，郑重其事地掏出了她曾视为性命，从不轻易使用的昆仑镜。
“这面普普通通的镜子，洛说是当年他冒死从仙界带下凡间的太古十大神器之一的昆仑镜，可以预知未来，但于我，不过维持性命罢了。我不想不老不死，惟愿与一心人相伴一世。现在，我分一半昆仑镜的力量给你，从此我们两个人，一条命。你就是我在这世上另一个自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一起生，死——一起死，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一道七彩流光自她的掌心渡入他的胸口，他的面颊渐渐浮起了红晕，剧烈地咳了两声，吐出胸中浊气，睁开了眼睛。
“青蓝，刚才我到了奈何桥上，孟婆非要我喝她手里的汤，我不肯。她吓唬我说不喝就要把我扔进忘川里，煎熬千年才能够再续前缘。而这一千年中，我爱的人会无数次路过我的面前，毫不犹豫喝下她的汤，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不断轮回……于是我二话不说翻桥就跳了河，那河水大概都是人的泪水，好咸，呛得我那个难受呀……好在你硬是把我给唤回来了……”
她望着刚死里逃生一睁开眼便只晓得打趣的他，貌似无奈地喟了口气。
“回来就好。”
“呵呵，”他狡黠地眨着眼笑道，“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你可得记住呀，我当真了。”
她笑笑，无可否认，更不能拒绝。他是她一个漫不经心的回眸，更是她命中注定的桃花。
她逃不掉，躲不开，只好……摘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一年好景君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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