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心》苏宁暖

4、七八

　　第七章

　　对于一只活了几百年的狐狸精来说，没有勾搭上一个男人没有祸害一个城市一个国家，就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狐狸精。这个是曾经的一个同族对我说的话，不过在她说过这话之后没多久，就被一个和尚收了，所以我在那之后明白，作为一个合格的狐狸精是不长命的。
　　但是作为一个要活很久很久的狐狸精，没有一个人生目标是不行的，所以我立下了要以蛊惑人心为己任，以搅乱天下为目标，以逍遥一世做理想的宏伟志愿。至于这个愿望什么时候实现，那就是不能人为控制的了。
　　理想和志愿什么的，都是说说而已。比如我想要勾搭一个男人，但是几百年的时间我只会围着师傅转。比如我想要将书生给拖上床办了，结果在最后还是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离开。就算给他的背影如何潇洒如何销魂，也依旧改变不了我失败的结局。
　　所以如此没胆子的我，即便是伤心失望生气，也只会自己躲在屋子里哭而已。

　　师傅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桃花酿被我挖了出来，学着那些粗鄙的男人一样一碗一碗的把酒往嘴里灌，本是清润的桃花酿在我的口中却辛辣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流泪。望着挂在天上的弯月，我也没胆子指着它骂天骂地。
　　果然没用的人永远都是没用的。
　　我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睁看眼就看见师傅冷着一张脸坐在我的对面。
　　我呵呵的傻笑着，倒了一碗桃花酿递给他：“来，师傅，我们喝一杯。”
　　师傅接过酒碗，看也没看，仰头一口喝了下去。我笑着，继续给他倒。
　　“师傅，我们今天好好的喝一场，不醉不归。”
　　已经醉糊涂的我胡乱说着话，倒酒的手竟然有些发抖。就在我两次都将酒倒在地上之后，手中的酒坛子被师傅夺了过去。
　　“你不是好喝么？我陪你。”师傅说着，拍碎了另一坛酒，“这是我新酿的杏花春，虽然是杏花酿的，但是烈度却比桃花酿高了不止一倍。”
　　说完，师傅将酒倒在酒碗里，橙黄的酒液在碗中晃荡。我接过，小口小口的啜下去。酒的味道很辣，眼泪一瞬间流了下来，我强忍着喝完一碗，然后趴在桌子上不停哭泣。
　　“师傅，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
　　“师傅，我其实不想成仙的。”
　　“师傅，我只是……只是个不合格的狐狸精而已。”
　　“我想要……师傅，我只是想要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而已。”

　　心中那些隐藏了很久很久的话决堤而出，看过那么多的同族死在眼前，看着他们被天雷劈被天火烧，那是他们想要成仙的劫难，我不害怕也不后悔。可是更多的，却是被人杀害的。那个对我说合格的狐狸精的话的同族，是被她喜欢的男人知道真身后，请和尚收走的……还有我曾经认识的蛇妖朋友，也是被道士取了内丹害死的。

　　几百年的时间，遇见过那么多的人，我却没有认识一个可以让我放心的人，也没有哪一个能够像书生那样对我。我以为我遇见了可以相信的人，我以为可以和他试着在一起，就算最后他死在我前面，我也会觉得开心。但是书生却成亲了，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
　　我知道和书生在一起只是幻想只是奢望，所以就在那天我走之后又偷偷的跑了回去，想着就算不能和他在一起，偷偷的看着他也好啊。
　　但是，当我看见书生在他家门前贴上驱妖的符咒的时候，心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我并没有害你啊，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
　　“师傅，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我说着，手中的酒碗落在地上，在泥土上浸润出一片濡湿。
　　“师傅，你娶我吧。”

　　醉酒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几百年来我第一次醉得这么严重，在床上挺尸了快一天才缓了过来。抚着疼痛不已的脑袋，我想着要不要给自己下一个安神咒，然后，被大变样的屋子给惊呆了。
　　红色，红色，红色，满眼的红色像是不要钱一般泼洒，里面的家具焕然一新，而立在梳妆柜旁的支架上挂着的红色凤冠霞披一眼望去就叫人一阵眼花。
　　精致到极致的头冠上顶着数十颗硕大的珍珠，无数小拇指大小的珍珠穿成流苏垂在头冠前面，最下面的红宝石在烛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下面的喜服一片艳红，唯有中间的连襟和腰带为天蓝色，绣有鸳鸯牡丹云纹，整套衣服隆重且华贵，叫人一看便舍不得移开双眼。
　　我看着这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喜服红烛，脑子里面彻底混乱成一团浆糊。不过是一天而已，怎么就……好好的卧室变成了新房？
　　师傅呢？怎么喝醉了酒就这样胡来！如此想着，我的头更疼了。
　　好不容易等头疼缓和了些，我换了身衣服准备出去找他，刚到门口，师傅就推门进来了。

　　“你醒了？”
　　师傅问道，我傻傻的点头。
　　“那么，这些你满意不满意？”
　　师傅又问道，我继续点头。刚点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等等，这些东西……是我要求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我还没那么恨嫁吧，需要早早的置办喜服和嫁妆么？就算要，最重要的是，我要嫁谁？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要嫁人了？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要这些东西了？我一股脑儿的问道，连气儿都不带喘一下的。
　　师傅冷静的待我说完停下，问道：“问完了？”
　　我点头。
　　“你听清楚了，我就说一次。第一，你昨晚上说要嫁人，让我准备的。第二，你要嫁的人是我。第三，你先求亲的。”
　　我脑门瞬间热乎冒烟了。
　　“不、不、这不行……”我下意识的就拒绝了。脑子里面虽然乱哄哄的，但是理智却告诉我这样做不对。“不行……”
　　“怎么不行？”师傅逼近我，与我相聚不过两三寸的距离，双眸直直的盯着我，望着他的眼睛，我只会不停的吞咽唾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许久，我才想到：“你是、你是我师傅，我是你徒、徒弟，这，这不合礼法。对，我们是师徒，不可以结成夫妻。”
　　“我的乖徒儿，你可忘记了为师的身份了？我们妖族，对于这些人类的伦理法则，何时有遵守过？”

　　在这一刻，我才深刻的意识到师傅是一只修行千年的老妖怪的事实。即便是修行天狐道以行善积德为主的师傅，给我看见的从来都是他温柔优雅的那一面，但是也无法掩盖他是妖族中实力顶尖强者的事实。而所谓的强者，便是主宰一切的法则。只要他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何况这还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套。
　　我哭丧着脸，彻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推开师傅挡在我前面的身体，一步一摇晃的往外面走去。
　　师傅没有阻止，没有像我以前出门那样担心碎碎念，而是用从未对我用过的冷冽的语气说道：“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接受，但是，如果你妄想逃避，那就要做好接受激怒我后果的准备。”
　　我心中一颤，忍不住回头，看见的却是师傅逐渐消失的身影。一阵风吹来，院子里面的槐树沙沙作响，树叶满庭纷落。

　　第八章

　　活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感觉到无措。
　　什么叫无措？就是在脑子发晕的时候说的一句玩笑话被人当了真，而我还不能说不行。
　　什么叫无措？就是本是抚养自己长大的那个人说要娶我当老婆。
　　虽然那话是我先说出来的，但是，那个是喝醉了胡乱说的啊！怎么可以当真呢！于是满脑子都是之前所见的一片红色的我，在山中转悠了许久，等我反应过来，竟然到了师傅修的道观前面。
　　而在不远处，竟然是书生娘子。

　　一想到书生娘子，我就会想起自己做的蠢事，一想到我做的蠢事，就会想起自己的失恋，一想到失恋，我就忍不住磨牙霍霍向书生。连带着让我失恋的书生娘子我也没什么好脸色。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书生娘子却看见了我，有些惊讶有些欣喜的走过来，温温柔柔的说道：“姑娘，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我不阴不阳的嗯了一声。
　　“姑娘也是来拜祭的吗？”书生娘子仿佛没看见我不礼貌的行为一般，依旧笑盈盈的看着我说话。我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又应了一声，虽然我挺想解释我只是不小心转到这里而已。
　　“如果姑娘不忙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吧。”她如此说道，我刚想说不，她却已经牵着我的手腕将我带了进去。

　　道观修建了很多年，长时间的烟熏缭绕，让整个道观都沉淀着时光的味道。来来往往的信徒，被火焚烧的纸屑，在空中飞舞的灰烬，以及无处不在的檀香味道，让我很不舒服，鼻子发酸眼眶微红。在看见正殿中央以师傅人形为基础的塑像的时候，那种酸楚达到了顶点，眼睛一眨泪水就滚落下来。
　　我想到了师傅对我说那句话时的表情。
　　生冷的，愤怒的，失望的，忐忑的，都夹杂在那一句仿佛要切断所有关联的话里面喷涌出来。
　　我没有想过离开。我的生命因为师傅而拥有，我的一切因为师傅而存在，只要他的一句话，我就可以为他出生入死毫无怨言。
　　但是，在那一刻，在师傅说出那句仿佛要将我抛弃的话的时候，心中的茫然比痛更甚。
　　没有了师傅，我还是我吗？

　　我在旁边站着看书生娘子虔诚的磕头许愿，口中喃喃有词，我却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出来之后我走在她的前面，她的步子很小，往往我要等很久她才能追上我。每到这时候，她都会歉意的对我微笑，然后尽量让自己的步子迈得大步一点。渐渐的，我竟然也放慢了脚步，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书生娘子的话很少，我忽然想起了她在道观里面低头许愿的事情。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都许了什么愿？”
　　书生娘子的脸蓦地红了起来，慢慢说道：“一愿他文曲下凡，高中状元。再愿他身为康泰，无病无灾。三愿他心想事成，无牵无挂。”
　　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可是这些愿望里面，都没有她自己。
　　“那你呢？”
　　我问道，书生娘子笑着说：“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我这一生，以他为天。”
　　在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让我伤心的书生，而是一直在我身边的师傅。
　　我或许明白了她的这三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