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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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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月色颇有些朦胧意趣,若泼墨山水画般,洒然而又羞涩。有些燥热烦闷的空气围绕在我身边让向来没啥烦恼的本侠盗有了些许抑郁。知情者都知道,我的懊恼不单单是天气带来的,而是多半来自我身边这位悠然自得温润如玉的沈景怀沈大神。
我之所以对沈景怀的称呼变来变去,全因着我偶尔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直觉,看出了他是一只隐藏极深的披着羊皮的狐狸。我几乎对所有的生物都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喜爱和尊重,无论是令人发瘆的蛇鼠,还是让人爱不释手的猫狗,我认为它们都有其各自的生存之道,我们人类应该本着一颗宽容的心去接纳和宠爱它们。但偏偏对狐狸这个品种,我有一种天生的惧意。许是因为我过于憨厚,看不透狐狸的思想,颇为伤感。是以,在我与沈景怀相处了不过几日,我便忧伤地发现他似乎隶属于这个精明的物种,但又貌似不是一只纯种的狐狸,具体是什么和狐狸的杂交品种,我还看不透彻。不过,让我放心的是,这只混血的沈狐狸目前为止对我伸出了较为友好的爪子,作为一个崇尚和平的五好青少年,我理当回应以更为友善的爪子才是。
这么一番安慰下来,我顿时感觉内心舒畅了不少,顺带也发现周围似乎有了些许空气流动的痕迹,虽然尚且不明显。
沈景怀似乎有读心术,很会选择时机寻找话题套近乎。
他说:“明天是休憩日,小球儿可是想好了如何过?”
休憩日是北陈和南楚共同拥有的一个不错的制度。这个制度充分体现了这个空间这两个国家的制度的先进性。休憩日是指每七日中有一日是休息日,就像我们21世纪每周休息的那三天周末一般。休憩日好哇,休憩日除了服务业外,其他行业均处于歇业状态。当然,在这个时代除了用来生产银子、食盐等垄断官办商号,几乎都算是服务业。
我有幸选择了一个有着此等福利的有前途的夫子职业,对此,我极为满意。
对于我的第一个休憩日,我想我应该还是会如之前在21世纪时那般作为——睡觉、逛街、通宵看小说。但鉴于在这个时代我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我会选择最喜欢的方式度过。
我回答说:“嗯。”
“嗯?”他声调微扬。
我淡定地道出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计划:“睡觉。”我连续早起送了五日的蜂蜜梨子,委实有些睡眠不足。我对睡眠不足的定义不在于自己一天能睡多长时间,而在于能否睡觉睡到自然醒。
“唔,”沈景怀沉吟了片刻,温软沉澈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笑意,“很有想法。”
得到当朝一品大员沈大丞相的赞赏,我觉得自己的前途更加无量,应该能够在这段等待师兄将我接回去的日子里保住摄政王女儿的夫子这个不错的饭碗。
说起我的饭碗,我不得不对我的学生乐绫郡主表奖一番。乐绫委实是个聪颖的孩子,无论我给她念诗词歌赋,讲武侠传奇动漫故事,还是教她画素描油画工笔画漫画,她都过目不忘过耳不忘,虽然因着她天生内敛的性子,从她口中我得到的反馈极少,但从她的笔端流露出来的东西,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劳动还是有所回报的。让我最为欣慰的就是,乐绫的寡言少语默默倾听着实让我有了纾解演讲欲的途径。
当沈景怀送我到家门口时,燥热的空气中突然有了丝丝凉风,这风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且愈演愈烈,带动着附近的树木狂魔乱舞。
我心里咯噔一下,从脚底油然而生起一股挥也挥不掉的恐惧。
我强自装作若无其事,出口的话却不由带上一丝颤音:“要,要下雨了。你,你回去会淋雨。要不,你今晚就宿在这里吧?虽然我这里不如丞相府豪华,但也算干净舒适,不会让你委屈的。”
他讶异地看着我,估计是没遇到过主动邀请他留下过夜的良家女子,或者是以为我和众多倾慕他的女子一般想方设法地勾引他。想到他会将我误会成那种女子,我的心里就有些酸酸的水流滑过。我想收回方才的话,进屋拿伞给他,让他回府。可想到今夜要独自一人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整夜,那种恐惧让我的自尊心打了退堂鼓。
在他短暂的注视下,听着耳边的风声,我内心的忐忑无助和惶恐更加泛滥。我想我的眼睛泄露了我的思想,他收回惊讶,将手放在我的头上轻抚,一边安抚着我,一边说道:“好。”
我匆匆带他进屋,当我们的脚刚跨进东厢的卧房时,大雨点子争先恐后地砸向地面。
风雨萧索,有种鬼哭狼嚎的悲情,卧房里黑洞洞一片,我哆嗦着站在门口的沈景怀身边,不由自主地拽住他的衣袖,也不管他是否会将我视作水性杨花的彪悍女子,我鼓起被恐惧吓得快要完全躲起来的勇气,轻声道:“沈,沈景怀,今晚,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黑暗中,我看不清沈景怀是何表情,只是听到他的呼吸似乎一窒,但也仅仅是一窒,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声音便响了起来:“好。”
我没有仔细思索在这个女子视自己的名节胜于生命的封建社会,我和沈景怀睡了一夜会对我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其实,即便是我当时有那心思去认真琢磨了,对我这开放和保守各占一半的21世纪的少女来说,与一个男子和衣而卧在同一张床榻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沈景怀许是感应到了我此刻的不镇定,指望我带来一室光明显然是不现实的。他燃起一个火折子,找到烛台,将蜡烛点燃。
我拽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会趁我不注意将我撇下,留在这个恐怖的雨夜。
他淡定地任我作为,询问了被褥存放的地方,便自己动手取出被子铺床。
作为这个房子的主人,这种简易粗糙的待客之道着实让我羞愧。然而,我却没有办法放任自己松开沈景怀的袖子,像平时一般招待他。如果我能够做到这一点,也就不会开口留他过夜。
还好,沈景怀虽然贵为丞相,却不似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一般笨手笨脚。铺床的动作行云流水,给人一种恬淡安宁的感觉,仿若他不是在做如此琐碎家常的小事,而是在写行书画山水一般,有着泼墨的诗意。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看着我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的手,有些无奈地叹口气,问道:“那个……可有洗澡水?”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微微蹙眉,“有凉的,没热的?”
难为他竟能读懂我简单迷离的肢体语言,足以见得他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果然是有些资本的,如此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着实是个人才。
他沉吟道:“那……我去冲个凉水澡。”
他瞅瞅我的手,又瞧瞧我的脸,示意我将手移开。
我知道自己这样死抓着人家的袖子委实不地道,我也想拿开,可……
我委屈地看看我的手,又憋着嘴将他望着,说:“手……麻了。”
沈景怀唇边的浅笑定格了。
须臾,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用空闲的那只手将我的手握着,轻轻地揉着那有些僵硬的手指。
我感到一股浅淡的暖意从指尖随着血液顺着神经传到心里,有什么东西似在破土而出,就像小虫子在心上爬过一般痒痒的。
我有些迷惘,傻愣愣地看着那只修长白净的手,傻愣愣地瞅着他将我的手轻轻移下他的衣袖,傻愣愣地听他说他去冲澡,一会儿就回来,然后我又傻愣愣地在他的指引下坐在软榻上等他。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到我一个愣神的功夫,沈景怀就回来了。而在这个愣神的过程中,我竟然没有因为自己在雨夜独处而瑟瑟发抖。由此,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呆傻也是良药。
沈景怀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回来,手里还提溜着他的外衫。他的视线在房里逡巡一遍,便走到橱柜前的衣架旁,将衣衫挂上。
我坐在床榻上,直愣愣地将他望着,心道,这位大神在我这个黄花大闺女面前穿成这般,还很是自然地晃来晃去,足以见得他对和女子过夜早已习以为常。
想想古代的男子凡是家世不错的,一般都是十三四岁就有通房丫头了。以沈景怀的官阶,即便他幼时家境普通,现今也该有一两房妾室了。
我这般思想着,沈景怀已经站在我面前低着头打量着我。见我终于注意到他,他抿唇一笑,犹如空谷幽兰静拨芬芳。
他将手放在我的头上,像抚弄小狗一般地摸了摸,说:“夜深了,睡吧。”
我点点头,脱下绣花鞋,和衣躺到里面。我枕着枕头仰视着他,问:“可以不吹蜡烛吗?”
他点点头,脱掉薄靴,也和衣躺下。
我侧身躺着,瞅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想着他此刻不知如何猜测我的人品,我忍不住解释道:“我怕雨夜。”
他眨眨眼,微微侧头看着我,以眼神鼓励我说下去。
“我的爹娘死在雨夜。”想到那个雨夜,我忍不住全身颤抖。满地满地都是红色的血,从胸口奔涌而出,汇成一条一条的溪流,与地上的雨水重合,分流再重合,汇成一滩一滩……他们在地上垂死挣扎,努力朝对方爬着,一步一步,艰难地爬着,不管头上的雨有多大,不论身下的水有多凉,不顾他们的生命正在迅速流失……我就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看着他们被杀,看着他们爬向对方,看着他们握住彼此的手,指尖白皙,骨骼分明,却是坚韧地缠在一起……待强盗走后,待他们停止了呼吸,我才慢慢攀爬出去,爬过早已冷却的血,爬过失了本来颜色的土地……
我颤抖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颇有节奏地拍着,一下一下,慢慢地驱逐我的恐惧。
闭上眼睛,那夜的情景在脑中回旋,让我有些喘不过起来。我本以为会死在那里,却没想会遇到刘老教头儿。他将我带回组织,让师兄照料我,从此之后,我便成了师兄的小尾巴,雨夜必定会赖在他的床上。
朦胧间,我仿佛是在21世纪的家里,身旁温热的体温、身上轻拍的手以及耳边轻轻的呼吸都是师兄给我的依偎。我隐约听到一声浅浅地叹息,遥远而不可及,“你可是那个女子?希望不是……”
***
一夜好眠。
我醒来时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懒懒地眨巴眨巴眼,缓缓地向左向右转转脖子,又回到正中。
瞅着头顶上湛蓝的帐子,我的大脑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像,而这影像似乎是我将将转动脖子获得的视觉影射的短暂停留。也就是说……
方才……我似乎看到沈大神了。
我登时又将脖子扭向左边,瞅着近在眼前的美色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
白皙如玉的肌肤,淡红若三月桃花的薄唇,挺翘如雨后春笋的鼻梁,浓密绵长的眼睫……
我忍不住伸出食指触上他的睫毛,软软的痒痒的,像三月早春地上那新发出的草芽,直冲视野,直钻心窝。我又摸了摸自己的睫毛,虽然不短不稀,但也没有那么浓密。
一种淡淡的不平油然而生。
这忒也没道理了。一个大男人,眼睫毛竟比我这个真女子的还要长还要密。
我悲愤地将他望着,有着想将这些睫毛拔掉的冲动。又想到这双阖上的眼睛睁开时会是何等地秋水涟漪波光潋滟引人犯罪,我的心蓦然颤了两颤。
这么肖想着,我似乎觉得脑袋里幻想着的如水清淡如梅娇艳的双眸真的在静静地打量着我,一如初见。
那双漂亮的眼睛由最初的迷迷瞪瞪逐渐变得清清明明,看上片刻便会灼伤人的眼睛。
我打了个哈欠,砸吧砸吧嘴,用着刚刚醒来时的慵懒嗓音招呼着:“我还以为我梦游呢,原来沈大……景怀真的在这里啊,呵呵呵……”
他侧转过身来,用右手撑着额头,委委屈屈地道:“小球儿将淇奥睡了,便要翻脸不认帐么?”
我张了张嘴,心肝颤上两颤。这厮怎地和传说中那温润斯文君子如玉的形象如此不符,而且这话着实有些耳熟。虽说我一早通过蜂蜜梨子就对他的狐狸面目有了些许了解,可如今……我对沈景怀的印象彻底幻灭了。
“我……我们没做那啥,不算那啥吧?”我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从他嘴里吐出点儿正常些的语言。
他的脑袋又向我方靠拢了些许,距离目测大概有三厘米,吞吐而出的热气清幽如兰,虚虚地喷在我的唇上:“我的侍卫丫鬟都知晓我一夜未归,而我昨夜是送你回家……如此传出去……”
“我不在乎名声,真的。”我感动了,原来他是为我的名节着想,可我向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即便是我们已经那啥啥啥了,只要我不投入感情在这段一夜情中,我也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拍拍屁股走人的。
“哦?”他挑眉。
怕他有心理阴影,我颇为善解人意地道:“我不会在这里常住的,等我师兄来蕲州接我,我就会回家。”
他眼眸刹那微敛,遮住了眸中的神采。我不晓得他是否已经从我们这“一夜情”的压力下走出,只得努力地将他望着,仔细辨别着他的神情。可那白皙的脸上着实平静无波,任是我望穿了秋水,也望不穿他的淡然。
片刻后,他说:“若传出去会使得我的名声受损呢?”眸光流转,带着我看不懂的波纹。
昨夜我只考虑了个人对雨夜的恐惧,却是忽略了沈景怀心尖尖上的人的感受了。我是个有担当的人,理应将我的行为给别人造成的不良后果抚平,我说:“我会向你的心上人解释的。”我侧躺着点点头,以加强这句话的可信度。
他一愣,脸上缓缓绽出有些无奈地似笑非笑的表情,“嗯,那就好。”
他这话答完,我就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当时是,胃部果然通过肚子向我传递了它昨晚因主人过度饮食受到了虐待的强烈不满,咕噜噜地要求给予妥善而合理的对待。
我眯着眼睛瞅着紧紧闭着嘴巴憋着笑佯装没听到我肚皮叫声的沈景怀,尴尬地摸摸鼻子,“唔,昨个儿我吃得甚少,甚少。”
沈景怀低低“嗯”了一声,掀开薄被起身,“刚巧,我也饿了。”
他穿上薄靴,站起身来,晨光穿不过他的身子,只能绕道从他身侧而过,射进我的眼中,因着能够让我眯眼仰视它而洋洋得意,却不知它恰巧为他镀上一层淡金光晕,让他仿若神祗。
沈大神回过头来,因着他背光而立,我向光而视,我看不清他的眉眼,只听得他的声音温温润润恰似最好的珠玉,俨然和方才哀哀凄凄的调调南辕北辙,直叫我以为刚刚那人与他并非同一人。
他说:“小球儿,我想吃芭蕉糯米糕,食材我已叫人备妥。”
我痴痴然地点头应允,待他穿戴整齐出门洗漱,我方才挠着脑袋思附这厮是何时让人备好了食材,莫非……
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