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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兄弟叔侄共议省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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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听见贾母叫他与贾珍商议,忙垂手应了,心里却有些纳罕,不知与贾珍商议些甚么。贾母将诸事细细分说一回,这才明白过来,忙打发人到去请贾赦和贾珍明日一叙。那人到宁国府的时候,贾珍父子正在一处谈论贾元春省亲之事,听了那家人之言,父子两个相视一笑。那家人走后,贾蓉说道:“父亲实在高明,那府里果然算计到咱们头上来了!”贾珍冷笑道:“难道咱们能由着他们算计不成?别打谅谁是傻子。”贾蓉恨恨说道:“只是个妃罢了,便是皇后,也没有恩荫伯曾祖父的道理。修族谱已是破了例,给足了他们体面。他们的姑奶奶归宁省亲,与咱们有甚么相干?当初既把姑娘送进宫去,是好是歹都该有本事担着才是,没的扯上咱们做什么!又有什么可商议的,不过是问咱们预备出多少银子罢了。”贾珍道:“既然他们不仁,也别怨咱们不义。他们有能为算计到咱们这里,咱们也有能为叫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贾蓉笑道:“父亲既然有了成算,何不说出来让儿子也长长见识。”贾珍背着手,靸着鞋,在屋里踱来踱去,问道:“依你怎么样?”贾蓉道:“咱们若是不理会,与那府里交恶了不说,娘娘妇道人家,不说自家人的不是,反倒说咱们不把皇上的旨意放在心上。依我说,不过是先给他们些银子,再借着监工、采买拿回来罢了。”贾珍摇头道:“你琏二叔往扬州走了一趟,再没有空手回来的理。林姑老爷家四代列侯,又是四代单传,林姑老爷自己又在扬州那繁华地方做了多年盐政,头等的肥差,他家里的银子,只怕咱们两府合在一处也比不过。虽说要四处打点,回来又得急,许多东西变卖不出价钱,我算着他们这一趟也能发个三二百万的财,他们哪里短了银子使!”贾蓉诧异道:“既然出的起银子,安置下人,采买东西,雇匠人,哪样做不成?还找咱们商议个什么?”贾珍正要说话,又有人来报说:“西府大老爷打发昌儿来说话。”
贾珍忙命人带进来,问他何事。昌儿说道:“我们老爷说,老太太和太太们今儿进宫给奶奶请安,为了省亲的事情请了旨意,娘娘的意思是在府里起别院。大爷今儿晚上不妨好生想想,有什么妥当法子明儿一处商议。”贾珍笑道:“多谢大老爷来告诉,咱们两下里少不得互相帮衬着。”一时昌儿去了,贾珍向贾蓉说道:“我今儿不让你娘母子跟老太太进宫去,防的就是这个!你娘向来好性儿,哪里抵得住人家四个人一块儿算计着。若是在娘娘跟前应承了什么,难道我还能不认不成?论理,那府里没有空地,就该往别处买地盖造省亲别院才是,偏要在娘娘跟前卖个好儿,这会子往哪里安置下人去?便是有银子,附近一时哪有许多房子要卖?若是安置得远了,一时有事找不着人,叫外人看着也不像。找咱们过去,必是商议这桩事情。”贾蓉道:“这不是打咱们会芳园的主意么?咱们这样的人家,家里哪能没个园子。若是把会芳园给了他们,咱们自己往哪里买地起园子去?”贾珍道:“只把玉带河西边那一块地给了他们,天香楼、逗蜂轩、丛绿堂、凝曦轩、登仙阁、聚珍馆这几处须得留着。”贾蓉咂舌道:“那一块也不小了,若是卖给别人,怎么也要上万两银子。”贾珍笑道:“常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咱们出了地,少不得还要出些力。到底是同宗,也不用怎么克扣他们,只把咱们该得的地价银子拿回来便是了。”贾蓉忙应了。
次日贾珍便往荣国府来,此时贾赦已经先到了。彼此厮见过,贾政说道:“咱们家本是草莽寒门,蒙今上之殊宠,祖宗之远德,得征凤鸾之瑞。皇上又降旷古未有之隆恩于椒房眷属,为人臣者岂有不感戴之理?唯有竭尽所能,恭迎娘娘銮驾归宁。只是我素来于俗务上不通,还得哥哥、贤侄多多帮衬才是。”贾赦笑道:“这是自然,咱们家出了娘娘是贾家全族的荣耀,原该合族上下大家齐心把这事情周全得体体面面。咱们两房还不曾分过家,公中的银子尽着兄弟使用便是了。”贾珍也笑道:“大老爷说的极是,这原是咱们一族的荣耀,正该全族上下齐心协力才是。如今正是用人之时,咱们族里很有些闲着无事无进益的兄弟侄儿们,不如就派他们些监工、采买之类的差使,岂不两便。”贾政还未开口,贾赦已先说道:“极是。这是个大工程,日子又紧,一时哪里去找许多在行妥当人去?不如委了自家子侄们,咱们便宜些,他们也有些进益。”
贾政平日致力敦睦宗族,但凡提携族人之事,没有不应承的,因说道:“这倒也使得。娘娘昨日下了旨意,命咱们就在府里修盖省亲别院。须得先将府里居住的下人安置妥当,才好采买各样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之物,破土动工,只是眼下往哪里安置这些下人?”贾珍道:“后街一带多是咱们族里人住着,便是外人原意把房子卖给咱们,也没有主子和奴才住在一处的道理。西边钟家的宅子倒还好,只是不知他们愿不愿卖。”贾政摇头道:“当年起撷芳园,也有几十户下人没处安置,看着他家宅院宽阔,打发人问过一回。不想他们小人之心,反倒以为咱们要倚权仗势强夺他的宅子,吵闹了一场。这会子再去问,不知又被他们说出什么来,没的坏了名声,还是另想法子的好。”贾珍思忖半晌,方才说道:“若是从我们府里会芳园玉带河西边起,直到撷芳园止,只拆东边一带下人群房,安置起来也便宜了许多。”贾政惊道:“这如何使得!那原是世祖仁皇帝赐给伯祖父的宅子,贤侄祖传的产业,我怎能占用!”贾珍笑道:“迎接娘娘省亲是咱们全族的大事,小侄忝居族长之职,自当竭尽全力。”贾赦道:“贤侄深明大义!如此说来,咱们今儿就打发人外头买宅子,安置东大院的下人,一边传人画图样去,等到下人安置好了,图样也得了,就可以起园子了。”
贾珍道:“除了安置下人、画图样之外,还有选雇各行匠人、采买东西、监理督造几项,样样出不得差错。头一个采办古董字画,这里头大有藏掖,若没个可靠又在行的人坐纛旗儿,不但买不来甚么好东西,倒把花得银子流水似的。依我看来,这一项须得老爷们亲自掌管才好。”贾政点头道:“这话说得极是。只是我自幼于书画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纷烦,于这怡情悦性之物更生疏了,纵见了名家字画,也不知如何赏鉴,更无力鉴别真伪。”贾赦道:“既然兄弟和贤侄如此说,这一项我便担当下来,断不能让人蒙了咱们的银子去。”贾珍又说道:“园子里头少不得还要置办些金银器皿,这一项也是容易出差错的。那些没见识过东西的,只道黄澄澄的便是好的,恨不得把金块子明晃晃的摆着,才显得富贵,却不知落在明白人眼里都是笑话。这上头若没个妥当人管着,多费几两银子倒还罢了,只怕咱们也成了人家口里的笑话了!”贾赦拍案说道:“极是!极是!娘娘跟前伏侍的宫女太监们,虽说是奴才,也在宫里见惯了富贵场面,咱们万万不能叫人家看了笑话去。依我说,蓉哥儿管着这一项最是妥当。”贾珍还要谦逊推辞,贾政早已点头应承了。
于是又商议了一番何人专管雇用匠人,何人四处采买砖瓦木材,何人监理工程等事。贾政听说雇用的匠人有木匠、瓦匠、花匠、铁匠、金匠、漆匠、泥水匠、篾匠诸多名目,便是门上挂的帘子也有猩猩毡帘、金漆竹帘、银漆竹帘、红漆竹帘、墨漆竹帘、彩漆竹帘、五彩线络盘花帘种种,只听得头晕,将诸事都交与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商议已毕,贾珍去寻妥当老明公筹划起造,打听得山子野是个胸中大有邱壑之人,便打发人去拜访延请。不想山子野说道:“府里既有现成的旧园,若是将园中景致一概毁去,岂不可惜?不如小老儿先看过一回,若有可用之处,只略作修缮便是了。”贾珍闻言大喜,连说山子野忠厚,回了贾政,亲自陪着往会芳园、撷芳园里看了一回。山子野自会去画图样去了。
此时荣国府中上下人等都听说了贾元春省亲之事,知道要修盖省亲别院,采买许多东西,又要将许多下人迁到府外居住,一时不免议论纷纷。李书卿也听见众人传说这桩事情,只道修盖大观园诸事都不与自己相干,谁知才过了两日,赵国坚家的便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