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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骨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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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后也会这样吗?
彼时,我正在教堂里虔诚地向上帝祷告。
是的,我是一个神父。我将一切献给万能的主。
我听到那个问题,回头。
那是一个皮包骨头的女人,已然形销骨立。
她的眼睛并未看着我,只是看着她的脚下。
我知道她在看什么。
那里是一个死人。从他的鼻子到下巴,蛆蠕进爬出。
看来死了有一段时候了。
这一带很乱。械斗,抢杀,掠夺。
是的,很乱。尽管您无处不在,主。
我看着胸前的十字架,默默地想。
她抬起头,看着我再度发问:“我死后,也会,这样……吗?”
我看着她毫无生气的黑色瞳仁:“噢,是的。”我听见自己这么说,“你死后就会变成这样。”
然后,我看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教堂。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叹息的情绪。
生命,并不长久,并不安稳。
我亲吻胸前的十字架,
主啊,愿您保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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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一直没什么人来,想要安分过日子的,大部分都搬迁了。
小部分?
我看了一眼教堂内的墓园。
都在这儿埋着。
所有……
教堂大门发出被推开的嘎吱声。我收回看着墓园的目光。
来人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但也仅仅只是皮相,形于外的流气毁了整体感觉。
“贵安,神父大人。”
我冷淡着眼神:“早安,洛克伍德先生。”
这个叫洛克伍德的男人最近一直有所耳闻。
比如帮派群殴的结果,抢劫烧杀的成果,甚至,是与很多人暧昧不清的关系。
最近关于这个人的消息不少,似乎在寻找什么。
洛克伍德似乎对我的态度没怎么感到意外,径自打量教堂四周,不时啧啧有声:“就算有些破落了,这里还是这么漂亮啊!哈哈!”
我不做声,目光无焦距地看着远处。
等他一个人感叹完,我感觉那股探视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我暗自叹气:“洛克伍德先生今天是来祷告,还是……忏悔?”
最后两个字很轻,说完后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就算世界上任何人都会为自己的错误忏悔,那也轮不到他。
果然,他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捧腹不止。
终于等到他的笑声停歇,他戏谑地看着我:“忏悔?我有什么需要忏悔?”
我无言。
我感到他盯着我很久,皱眉:“洛克伍德先生,难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微微眯起眼:“我似乎从没见过你啊,神父大人?”
我转向神台,手指摩挲着架上的圣经:“您有来过教堂吗?先生?”
我听见背后的嗤笑,随后洛克伍德的声音传来:“确实没怎么来过,不过……”
我感觉后脑被什么冰冰凉的坚硬物抵住,随后的上膛声很明显告诉了我那是什么。
洛克伍德的嗓音仍旧戏谑,但隐隐透出一丝冰冷:“关于这间教堂,我了如指掌。所以……”他往前送了送手枪,“回答我,你是谁?”
“荷里。”我如是说。
“法布尔神父呢?”
我垂下眼眸:“法布尔神父走了,我顶替了他的职位。”
“是这样?”
“事实。”
后脑的硬物感消失没多久,我感到他走到我身边,枪口顶在了我的下颚。
耳边传来毒蛇般得嗓音:“那么,荷里神父,希望你所说的都是实话,否则……”
……
身后传来大门被关上的声响。我把视线从圣经上移开。
从教堂左侧窗能看到所有进出教堂的人。我看着洛克伍德穿过必经的教堂墓园,开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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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我在教堂墓园口看到一具尸体。
我认得那个人。
是几天前的那个皮包骨的女人。
毫无疑问的,她死了。
仍旧皮包骨,我叹息着,将她的尸体抱起,移进墓园一个空着的位置。
墓碑上没有文字。
我将这名可怜的女子放入木棺中,最后看了一眼,合上了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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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讽刺,教堂的地理位置正是公认的闹事区。
每日,我看着教堂前不断的斗殴,看着一个个人自相残杀,从当初的震惊到现在的麻木。
一如既往的伸手握住十字架,低声呢喃:“愿主宽恕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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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不过……貌似,今日的“节目”有些不同。
我停下翻阅教堂典籍的手,看向闹事热门地点——教堂大门口。
那里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位青年男子,另一个是一名妖娆的女子,最后一个……
我微微觉得不悦,那是洛克伍德。
我稍稍侧移了一下位置,更好地看到了对峙的双方。
很明显青年和洛克伍德在争执些什么,而那名女子则是站在洛克伍德的身边。
我撇撇嘴——准确的说,是被洛克伍德揽在怀里。
这出哑剧看了将近十几分钟后,以青年被洛克伍德修理几下作为结局。
看着洛克伍德两人离开后,我缓缓来到被打倒在地的青年身旁:“年轻人,你受伤了。”
原本目光茫然看天的青年将目光投向我,被打出血的嘴唇翕动着:“神……父?”
我点头,刚想说点什么,感觉手背一凉。我看看天:“下雨了。”
“我先扶你进去上药。”不等他的反应,我将他搀起,向教堂内走去。
彩色玻璃上传来雨滴敲打的声音,配合玻璃上圣母恬淡的容颜,有种玛利亚泫然欲泣的错觉。
我拿绷带在青年的伤处缠绕,气氛安静的过分。
“他害了她。”
我停下包扎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害了谁?”
青年的头看向别的方向,目光涣散:“……利亚……”
我继续手上的动作。许久之后,听到他的声音在我上方响起。
“神父大人,您能听听我的忏悔吗?”
我将剩下的医疗用品放回箱子,整理完毕后,正襟危坐,直视对面的青年:“当然可以,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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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利亚……是青梅竹马。从小我们的感情就一直很好……是的,一直很好……我爱她……”他低喃,“如果不是洛克伍德的话,利亚说不定……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半年前,利亚十八岁生日。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去镇上最好的餐馆为她庆祝。就是在那儿,我们……利亚……认识了洛克伍德。洛克伍德和利亚搭话……之后……之后,利亚就和他在一起了……”
我黯然,虽然内心很不爽快,但还是得承认——洛克伍德的天生好皮相真的是占尽便宜。
我递给青年一杯水,他一饮而尽,道谢。
“其实我们之后都知道洛克伍德在外面花天酒地……”
不止花天酒地——我腹诽——镇上都知道他是个玩弄女性的恶棍,但就算如此,还是有很多年轻女人趋之若鹜。
“他的女人换得很勤,我们都劝过利亚不要跟着洛克伍德,但是……她不听……不过洛克伍德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往长许多,长到我们都错以为洛克伍德对利亚是真心的!连利亚都这么以为!可是……可是……”
我看到青年痛苦地捂住脸:“可是?”
“可是他抛弃了她!利亚都有两个月身孕了啊!”他低声的咆哮着,“他逼着她,逼着利亚把孩子打了,利亚不肯,他就……把利亚打到流产……”
我默然。
我们都选择了沉默,一时间,空旷的教堂内回响的只有从传外传来的雨声。
“之后呢?”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我打破,我开口,声音有种干涩的沙哑感。
我看到那个年轻人抬起埋在手心的脸,他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利亚失踪了……我找不到她……”
那个年轻人叫约瑟夫,在雨停之后,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走出教堂的铁门,转身。
我去了墓园,没有园丁,这个墓园一直我在打理。
我没有跟那个叫约瑟夫的年轻人说教堂墓园每天都会有新的“成员”入住,可能他的利亚也在这些人之中。
但是我没有跟他说。
我静静看着刚刚清理好的一块无名碑,半晌,缓缓伸手擦拭上面的水渍。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