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二十九章 ...
-
(二十九)
炎炎夏日,我在父亲病床前看一本中国上古传说的书。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我打了个哆嗦,书本应声落到地上。过了一会传来吵嚷的对话声,我到窗口一看,原来是方才有人在住院部违规驾驶,差点撞到行人。我看着楼下的人争执,心里却在为自己过激的反应而吃惊。正在这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我转过头,陈天晓对我咧嘴一笑:“过来喝绿豆汤。”
清凉的绿豆汤下肚,我长叹一声:“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又问,“你打哪儿买的?”
陈天晓一愣,随即摸摸头:“街角小店咯。”他飞速地岔开话题,“来,看看这个胖子是你遇到的那个么?”
我接过他手里的照片,只看了一眼:“就是他。你效率挺高。”
“这人叫吴非识,你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其实也是个文化人。以前在大学当过美术史讲师,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跟□□混起来,对外号称是收藏家。”
“你没把他叫去警察局问话?”
陈天晓看我一眼,一副天太热了你脑子不清楚的表情:“当然要放长线钓大鱼。我不想打草惊蛇。”
我讪讪。听他又说:“不过我们大概也了解了一下。要说这个古玩市场,就像我以前跟你说的,水太深了。不过最近江湖传言的确很多,都说有一副绝世珍品要出手。连国外几个著名博物馆都在打听消息。这个吴非识好像也不过是个中介人,有人传他跟澳洲一个大古董商过从甚密。不过小道消息满天飞,有人说这东西在一个年轻女子手上,出手的原因是要给父亲治病,这不就是说你吗?也难怪他们找上门。你也别太着急,这条线很重要,我们要慢慢摸下去。而且这消息还说明一点,贺队。。。。贺炜那边的卷轴可能还没出手。”
我低头搅着杯子里还剩一点点的绿豆汤:“我现在还关心霍进荣那里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我也问过了。大家都很奇怪,这一次霍家没有任何动静。”
“吴非识肯定知道点什么。否则他不会那么说话。”
“等以后吧,时机成熟了我让这小子竹筒倒豆,什么都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咯。”再次回了警局的陈天晓比以往多了几分自信,但我又疑心他这样自信满满不过是要给我的打气。
我嗯了一声,又和他聊了几句别的。他随手翻看我放在床头柜上的书:“怎么突然对这个有兴趣了?”
“我这几天整理我爸爸的著作,想把他一直以来断断续续写的手稿整理出版。这些手稿里,他从语言文字,历法,以及器物与祭祀的关系探讨史前传说与历史的重合与分歧。当然也探讨了鸟兽山文化的残留以及突然中断的原因。我虽然不是特别懂,但是觉得很有价值,当然要多了解一些。不过我这本也只是普及读物,皮毛而已。”
陈天晓奇道:“难道林教授的学生,除了高至以外就没别人可以帮你了么?”
我笑了笑:“走,吃饭去,我请客。”
周五下午下班的时候,天色阴沉,空气湿润而闷。我正在家找雨伞,松黎的电话到了:“小榛,吃饭没?”
“还没,我正要出去买东西。”
“你就到家了?我正在你家附近,不如我过来接你吃饭然后去买东西。你一个人别乱跑。再说又要下雨了。”
我看着铅云密布的窗外:“好。”刚说完个好字,豆大的雨就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天地间霎时被厚厚的雨幕遮住。
楼下正在兴建新的停车场,机动车通道同以往不同。下着雨不好认路,松黎戴着耳机和我打电话,听我的指示进得小区。
“你想去哪家饭店?”他问。
“随便。”
他笑了:“我可不知道有饭店叫这个名字。”
我也笑了:“我真没什么主意。就在庄胜百货附近找吧,吃完了也方便购物。”
“我想到一家日本馆子,环境不错,适合聊天。我还有事儿想跟你商量。嗯,我到了,就在停车场一层。你先下。。。。。”
一声惊雷滚过,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我听见他好像摇下了窗户问:“现在就交停车费?”
对方说了什么我实在听不清楚。只听到松黎随即厉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一声响动,好像是车门被强行打开了,松黎一声痛呼,还挣扎着问:“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接下去是急促的脚步声和沉闷的推搡踢打之声。
我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过了一会才想到挂断电话去拨119。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高亢而尖利:“这里是**路**小区停车场一楼,有人被绑架了。”我拉开阳台门,也不顾雨水迎面袭来,将我瞬间淋湿。我扑到栏杆上,正好看见一辆黑色的SUV以极快的速度从停车场里冲出。经过门□□费处一个加速闯了过去。
我掉头跑回屋子,打开大门飞奔到楼下。车子早已无影无踪,我跑到停车场,看见松黎的车停在那里,驾驶座旁的门半敞着,连火都没熄。我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又冲到外面。雨势如此猛烈,砸在身上竟是生疼,而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隐约瞧见几个保安披着雨衣气急败坏地在那里指手画脚,便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把抓住一个人:“刚才那辆车,你们看到车牌了没有?看到了没有?”那人被我吓了一跳,愣神看了我半晌,才在哗哗的雨声中大吼着回答:“没看清!那无赖跑了。”
我颓然松开手,树梢上方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紧跟着又是隆隆的雷声。我感到自己在放声大叫,叫的是松黎的名字,眼眶又辣又痛,有雨水不断流进又流出。
在那滂沱的大雨中,头顶阴霾天空被巨大闪电不断撕裂,仿佛另一个国度的大门被开启。我在刹那间坚信那里一定住着一个叫做老天的玩意儿,它不知人间事苦,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它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就让人心胆俱裂,它还洋洋自得乐此不疲,因为人和草木沙石于它而言并无分别。
人们对一切无能为力,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离与死别如潮水一般迅疾卷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警方到达后在停车场松黎的车上发现了血迹,想来是他被强行拖出车外头部被撞。而小区的录像里根本没有拍到那辆黑色SUV的车牌和里面的人。只能看到一个扮作保安模样的男人,帽子戴得低低的,看不清脸面,从镜头前一闪而过。停车场里当时并没有人,只有一个刚从电梯间走出去的住客听见呼救声,却吓得退了回去,躲在电梯间里也报了案。
我不知道那个周末是怎么度过的,只能机械地配合公安机关在我家里的电话和手机上装了电子仪器。要到周一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手机上有短信,通知我汇款到了。我浑浑噩噩地去了银行,一查发现有人给我汇了整整二十万。
“你确定没搞错?”我在营业大厅里失态,尖声质问办事人员。他愣了片刻:“没有,是二十万。”
我定定神:“能查出汇款人和原始单据的影印件么?”
“抱歉,我们不能提供这些资料。”小伙子面色紧张地看我一眼。
我给陈天晓打了个电话,几番周折之后银行终于同意追查汇款人提供的原始单据。
办事人员告诉我,“汇款人是顾松黎,备注上写着给小榛爸爸治病。”
我想起松黎很早就有此提议,却被我断然拒绝。那天他在电话里说有事要同我商量,想来也是这个。他怕我再次拒绝,所以先把款打到我的账上。
我坐在银行营业大厅的椅子上,身边都是等候办理各项事务的人。我却无力控制自己,捂着脸,任泪水汹涌而出。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出声,只知道过了很久终于有一个工作人员过来问我:“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丢了钱?要不要我们替你报警?”我摇头,哽咽着说:“不用,我只是。。。。有个朋友出了意外。”
是陈天晓赶来把我接回了家。我躺在卧室里,头痛欲裂,却无法入眠。因为一闭眼,那些片段就从眼前流过。我真切地看到父亲被袭击倒在地上,看到白阿姨转过街角没有注意飞驰而来的车子,看到嘉瑜站在水流湍急的河中央脚下一滑跌落下去,看到方教授胸口中枪鲜血喷出,看到松黎被拖出车子头狠狠地撞在门沿上。我伸手想捞住这些细节,却做不到,它们从我指缝中流走。我胸口有个巨大的声音在呼喊:“让时光倒流,让我回去改变这一切!”可是时间它还是一分一秒不停歇地从现在挪向下一个时刻,每一个现在都瞬间成为过去,不可逆转。
陈天晓轻轻地推门走进来:“林榛,吃点东西吧。我给你熬了绿豆汤。”
绿豆汤味道甘甜,我却只喝了两口就喝不下去。陈天晓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默默注视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急切地问:“你们查到什么了没有?谁绑架了松黎?一定是吴非识,一定是他!”
他摇了摇头,把身子向前趋,我才借着光亮看到他脸上的痛惜和遗憾:“我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证明吴非识与此有关。局里已经成立了专案组,连续两天审问他,什么线索都没有。小榛,外面的人想要得到的,是一件价值连城举世无双的宝物,它会带来的残酷纷争可能超出你我想象的范围。我只能答应你,尽力去查。我们有时候,真的只能尽人事而已。不过我相信,顾松黎会没事的。东西不在他手里,他们不过是想以此威逼你交出卷轴,只要他们还没得到卷轴,就不会对顾松黎下手。记住,他们一旦联系你,你马上通知我。”
我喃喃:“可是已经过去两天了,没有人联系我。”
他皱了皱眉:“再耐心等等吧。对手十分狡猾,未必按牌理出牌。对了,”他顿了顿,“可能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跟你谈这个,但是我查到上个月维京群岛上的一起车祸。司机和乘客都当场身亡。乘客的名字是郭朗。这是他的照片,我猜你认识他。”他用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过给我看。
我呆呆地看了一分钟,道:“是,我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