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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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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看到警匪大战固然刺激,但是真知道有人伤亡,普通人都会有一份恻隐之心,不忍再看。
而我,在听到那几声枪响的时候脑海里则是一片空白。松黎一把抓着我的手:“我们到外面看看。”我跟着他走出去,街上已经挤满了人,我们根本拉不住彼此,只能各自费力地在人和人的空隙间穿行。好容易到了文德酒店外,人已经围得更多了。松黎眼尖,看到路旁商店的窗台上有人跳下来,连忙把我一推,送了上去。
警方早就涌进了酒店,而救护车已经到了。就过了一会,人群沸腾,原来是特种部队队员出来了,押着两个男子,两个男子均低着头,看不清脸,从身形辨认,应该年纪都很轻。后面依次走出一些人,衣冠楚楚却脸色惨白,有人还受了伤捂着头或者手。再过一会,才看到担架上抬着三个人出来。我没有看到方存秀在走出来的人当中,猜她大概就躺在担架上,可惜太远,又被警方遮住,无从确认。
松黎提醒我:“你给陈警官打个电话。”我连忙拨过去,却听见陈天晓说:“这事件不归我们管,现场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是伤者应该是送到市医院,你可以先过去,我到那里跟你会合。”
到了医院,贺玮和陈天晓他们也到了。陈天晓忙着要去问话,只匆匆跟我说了一声:“受伤了,在2号手术室,你到那里等着。”
在二号手术室门口,我们遇到两个小护士,说方存秀中了一枪,被打在胸口,凶多吉少。另一个中枪的男子则被射中肩部,虽无性命之忧,但也伤势很重。而在来医院的路上,第三个受害者就已经不治身亡。就在我们交谈的当口,旁边有个中年男子也插话了。我才知道他原来是方存秀以前的同事,正是他对方存秀发出酒会邀请,而且事发当时他也在场。
他心有余悸地跟我们描述:“这次酒会是为朱芳清老先生举行的。朱老是著名收藏家,下个月就要过七十岁生日了。朱老有心在身后将家中收藏捐献出来,一部分委托天弘拍卖行拍卖,所得款项用于慈善事业,一部分则捐给我省博物馆。到场的有顶尖的学者,也有社会名流。我听说方教授回来了,正好住在文德酒店,就告知了朱老。方教授是研究南北宋的专家,朱老也见过她几次,所以临时发了邀请,哪知道就出了事情。”
“当时我正跟人说着话,就听见吵吵嚷嚷的,然后看见一个挺年轻的小伙子跑进来,手里的东西一晃,后面的保安不敢追了。那小伙子旁边还有一个人,立刻就把宴会厅的门给关上。他俩转过身,我才瞧见两个人手里都拿着枪。我们当时都吓坏了,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叫我们统统蹲到地上,我们也照做了。后来那两个人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单独蹲到一边。我记得第一个点的是天弘的经理,第二个就是方教授。”
“他们过去以后,其中一个拿枪指着他们,要天弘的经理写认罪书,说他们在去年的秋季拍卖会上收买专家,以假乱真操纵拍卖会。天弘的经理一开始死活不肯写,后来害怕了还是写了。然后那个人要求他把所收买的专家名字讲出来,他说了几个名字,有两三个就在被单独点到的人中间,哦,对了,也包括方老师。”
“后来那个拿枪的年轻人越来越激动,我看他好像精神原本就有问题。他的同伴都在旁边劝他,他却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开枪,一下打中了天弘经理,另一枪就射中了方教授,还有一枪他本来是想再射天弘经理的,一激动手一偏,打中了蹲在我们这边的白程白研究员,就是在路上死去的那个。唉,太可怕了,我现在腿都是软的。你瞧,我刚去那边缝了两针,就是混乱里头磕在桌子角上。”
说到这里,公安局的人也过来了:“罗老师,轮到您做笔录了。”这男子站起来,冲我们点点头,跟着走了。
方存秀在本地没有亲人,我只能暂时担起了照顾的责任。手术做了五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医生表情凝重,很快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半夜我接到医院来的电话,通知我方存秀生命垂危。我火速赶去,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几乎不能说话。我弯下腰贴近她,轻声说:“你放心吧,你的家人很快就赶到了。”她闭着眼睛说了几个字,我模模糊糊听到她说:“好像还有个藏东西的地方你找找。”我心头巨震,想要追问下去,却听见她极为清晰地喊了两个字:“念远。”再也没有了声息。
医生护士都进来了。我呆呆地看着他们宣布死亡时间,并用白布蒙上她的脸。我和她,真正见面谈话也不过是十多二十个小时之前,哪想这么短时间里会发生如此剧变,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到了生命的最后,她喊的还是父亲的名字。白天她表现得那么冷血无情,原来都是假象。要不是父亲,她不会回来,如果她不回来,也不会就这样悲惨离去。可是到了最后,她也没有埋怨,想的还是父亲。
我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第二天早晨,她的姐姐就赶到了。过了两天,我捧着她的骨灰到父亲病床前道别,然后她的家人带着她离开了这座城市。
陈天晓来找我,我们俩坐在医院的小花园里。他叹了一口气:“天弘的经理已经认罪,说方存秀和其它两名专家确实收受了贿金,而且,不止一次。我们调查过,方教授的私人银行账户里有几次大笔款项存入。她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将这些钱转到了国外。她去欧洲,应该是想要收手,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我爸和此事无关。”我飞快地说。
他悻悻地瞪我一眼:“我们知道你父亲并不是受益人,没人怀疑他。”
“你们抓到的那两个绑匪又怎么交代的?”
“那个开枪的叫范小赫,一直有轻微的精神病,之前因为蓄意伤人进过少管所。他家里有点钱,他爸爸很爱收藏古玩。去年秋天花重金购买了一副宋代的画,后来发现是赝品,人一下就病倒了。范小赫早就说过,要替他爸爸报仇。谁都没当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枪,又叫上他才十七岁的堂弟,来了这么一出。”
“他是怎么知道文德酒店要举办酒会?又怎么会知道天弘拍卖行经理的名字,还有方老师的名字?”
“据他堂弟说,是有人用短信告诉他的。但是不知道是谁。我们查过他的手机,完全没有线索。不过确实是言之凿凿,十分煽动,难怪那小子会头脑一热就做出傻事。”
“所以有人想要方老师死?”
陈天晓安静了一下,道:“虽然这次方教授回来得仓促,但是知道的人太多了,没法逐一排除嫌疑人。我本来打算追查一下有谁知道天弘交易的内幕,结果发现这个事情在业界早有传闻,拍卖行管理混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如果有人存心要把方教授拖下水,也很正常。有可能他只是歪打正着罢了。”
他的分析合情合理。我再一次感到进入了一团巨大的迷雾。方存秀的死和我爸的遇袭,究竟是谁牵连了谁?又或者二者其实毫无关系?随着时间推移,我离真相是更近还是更远?
我注视着医院里熙来攘往的人们,轻声说:“这应该不叫天网恢恢吧?方老师就算犯了罪,也不该赔上性命。更别提那个无辜的白研究员了。还有那个十七岁的小堂弟,一辈子就这么毁了。你说要是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该有多好。”
我有时,就是有不切实际的愚笨幻想。而他没有接口,因为谁也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