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巫仙 ...
-
沈沧浪赶到潇水畔时，天色方才微亮。
淡淡的朝阳下，名为香零的山峰孤傲的屹立在水中央，怪石嶙峋，高耸入云。
饶是有了些心理准备，这第一眼仍是让他感到强烈的震撼——一座仿佛长在水中的山，云雾缭绕，仙风道骨——无怪巫仙教会选择将教坛设在这里。
潇水边住着不少渔民，沈沧浪本以为雇一个人渡他去香零山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谁料，听他说完来意后，众人皆是忙不迭的摆手，无论他出多大的价钱就是没人肯接这笔生意。
沈沧浪不知道，这巫仙教在楚地的地位相当于道教在中原的地位，尤其是这些个居于潇水边的人们，更是无比虔诚的信奉者。在他们心中，香零山乃是圣地，没有教主大人的允许踏足香零山那是一种不敬，是对巫仙娘娘的亵渎。
无奈之下，沈沧浪只得沿岸又走了两三里地，终于看见一名渔夫。这次，他吸取教训，只说自己有急事要去对岸，好说歹说后终于以一百两银子的高价买下来这条看起来又脏又破的小渔船。
不知不觉日上中天，沈沧浪挫败的扔下手中的桨。他早该发现的，自两个时辰前开始，自己与香零山之间的距离就没有缩短过，现在终于回到了原处。敢情，他是围着香零山转了个圈？
这个认知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一片水域：看来桃桃的说法并不是为了拦住他而故意夸大其辞，这个巫仙教能在楚地有这样的地位，果然有些不一般的手段。
沈沧浪轻轻一笑，重新拿起桨来，他又岂是这么容易便会认输之人，遇强则强才是他的本质。
一边缓缓的划着船，一边专注的盯着水面。就这样划了约摸半个时辰，沈沧浪终于停下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挑，一点欣喜，一点傲然。
他虽不是武林中人，但自小涉猎颇广，对于这奇门遁甲之术也曾因好奇而认真研究过一番。没想到今日派上了大用场，古人云“开卷有益”，果然有些道理。
这一处，河水相对甚浅，清澈见底。
沈沧浪自取了船上的篙，对着河底那块形状有些奇特的石头猛戳下去。篙与石头相触的瞬间，一阵并不算剧烈的振动沿着篙传到他的手上，竟让他的手顷刻间麻痹，长篙脱手，砸在船沿上又跳起来。
沈沧浪神情平静，似乎这样的结果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蹲下身，用没有麻木的左手捡起长篙，在水面上微微比划了一番，而后在那块大石前轻轻一点。
表面看来，似乎一切正常，但真的是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一个上午未能前进的船在他这一撑之下转了方向，向着香零山平平滑过七八尺的距离。
香零山外围的水域被布了最简单的蛇形阵，找不到阵眼的人一旦驶入此阵便会一直沿着固定的路线打转，就好像一只盘成一圈的蛇一样。而所谓的阵眼则相当于这条蛇的首尾相接处。
破阵之后，沈沧浪行的很顺利，不过多时便成功踏上了香零山。上山之路格外狭窄险峻，对于沈沧浪这虽不文弱但丝毫武功也不会的书生来说，攀爬起来实属不易。他几乎是手足并用，一步一步爬的艰难而缓慢。时间过得飞快，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他却不过才爬到了半山腰。仰起头看看依旧遥远的山顶，沈沧浪无奈的叹息一声，侧身倚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喘了口气。
不多时，太阳彻底落了山。一失去了阳光的照付，林间的氤氲之气立刻便弥漫了开来。不知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的缘故，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气力不济的眩晕。再走几步，忽的脚下一滑，幸好他反应敏捷，拽住了路旁树上垂下的藤蔓。
这一惊身上出了不少冷汗，脑子也出现了短暂的清明——这林间的氤氲有问题！记得在一本古书中似乎看过，苗疆多瘴气，莫非便是这个？四肢的无力感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在彻底晕厥前，他寻了一处尚算平坦之地倚着石头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沧浪于迷迷糊糊间听见一阵若隐若现的清脆铃声。那铃声像是有着魔力一般，孜孜不倦的传进沈沧浪的耳中，一点一点的清晰，应该是持铃之人渐渐近了。
是幻觉吧？自己明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的。沈沧浪恍恍惚惚的想着，突然铃声戛然而止。就好像是一句古老的咒语破封而出，他的眉心微微一颤，不可置信的睁开了眼睛。
银色的月光下，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静静的伫立着。她着了一件白色的曲裾，长长的衣摆脱在地上，头发用一根簪子松松的绾了一个髻。她逆着月光，从沈沧浪的角度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就是觉得一股倾国倾城的美丽，她那满身的沉静与寂寥，仿佛是从古画中走出的一般。
“回去吧。”女子终于开口，声音飘渺，带着一股数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和沧桑。
沈沧浪一愣，这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不，我要去山顶！”
“去了山顶又能如何？”
沈沧浪张了张口，这女子洞察一切的语气，竟让他不知如何回答。
“你带不走那位红袖姑娘的。”女子轻轻道，有着淡淡的悲哀。
“凡事不试一试，怎么能够甘心，不失败就自己放弃，我做不到。”沈沧浪微笑，很平和的说着本该傲然的话。
“呵——”女子似笑非笑的呵出一口气来，“沈公子，恕我直言，这位红袖姑娘并非能与你白首偕老之人，现在离开的话对你们都好。”
沈沧浪身子一震，本能的退后一步，冰凉的岩石抵住腰背，彻骨的寒意让他彻彻底底的打了个寒战。
“你究竟是谁？”夜深人静之时，与荒郊野外，偶遇一名神秘莫测的白衣女子，这实在是太过妖异的场景！
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女子淡淡一笑，“名字啊，太久没有叫过，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这里的人都称我巫仙娘娘。你愿意的话，不妨也这么叫。”
闻言，沈沧浪又是一怔。今晚他遇到的不寻常之事实在太多了，即使自负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冷静，他终究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年轻人，不是神更不是佛。他只是一怔而并未失态的惊叫出声，这已是十分难得。
白衣女子带着淡淡的笑容，静静看着他，似在等他的问话。
这样的气氛让沈沧浪迅速冷静下来，脑中迅速思考：这个巫仙娘娘似乎对自己并无敌意，看起来也不像是邪佞之人，怎么会用活人做祭？难道是桃桃说的话有误？不管怎样，巫仙教对这位巫仙娘娘定是极为尊敬的，若能求得她同意，自己应该就能带走红袖了吧？
想通了这一点，沈沧浪向前几步，对着女子深深一鞠躬，语气诚恳：“求巫仙娘娘放过红袖！”
一阵静默之后，“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说承诺的事便无论如何都要遵守对么？”
“是……”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问，沈沧浪只得老实的回答。
“那你可知，傅红袖为何会被带上山来？”
他摇摇头，这个他自然是不知的。
“十五年前，傅夫人心脉受损，命在旦夕，傅老爷来向我求二十年才得一株的七叶明芝。我给了他，条件是……”她顿了顿，轻轻一笑，“身怀六甲的傅夫人若生下的是名女孩，那么便在十五岁的时候送来给我。”
“傅老爷……答应了？”他问完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问的多傻。于是赶紧补上一句，“你要红袖做什么？”
“我能用她做什么，难不成吃了她？不过是想要个人陪着罢了……”她话语中的寂寥让沈沧浪心中一悸，这才恍然意识到她刚才说的是十五年前？！这……怎么可能，她看起来……
“别想了，我的年纪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她自嘲的一笑，“若不是活的太久，我又怎会成为巫仙娘娘？”
沈沧浪默然，不是她的话太过离奇，没有理由的，他相信眼前这个女子所说的俱是事实。可是，正因为相信这些事实，他反而不知道能说什么。这是她和傅老爷之间的约定，何况她只不过是活得太久想要个人陪而已，自己有什么立场和理由请求她将红袖还给自己呢？
“其实我也不算很过分是不是？十五岁的女子也差不多到了嫁人的时候，只不过一个是嫁人一个是陪我，总之都要离开自己的父母。”女子似乎只是不经意的随口说着，却让沈沧浪越发开不了口。
转过目光，月光第一次拂过女子的脸，于是沈沧浪终于看清了这位巫仙娘娘的相貌。不过稍纵即逝的惊鸿一瞥，却让他生生的屏住了呼吸。原以为红袖之美世间仅有，怎知世上竟还有如此绝色，竟真的让月光也暗淡了几分。
“沈公子，巫仙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送你下山吧。”
“我……”他踟蹰着，心中仍旧是满满的不甘。
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女子轻轻叹息一声，“看来，你还是不死心。也罢，这终究是你们的命，我拦不住你，你去吧。”她提起手中的铃铛，三声铃响过后，山野间的瘴气如同它们来时一样，消失的迅速干净。
“若遇到难处，你可再来此处等我。”女子说完施施然越过沈沧浪，向路的另一头走去，洁白的裙裾拖曳于地，却不然纤尘，那样美妙的姿态，仿佛她足下的不是崎岖山路而是一马平川。
沈沧浪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问她为何会知道自己的来历，然而一转身，却再也看不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唯余清脆而有节奏的铃声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巫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