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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满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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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真相大白,杨武罪有应得,至于人是怎么死的,为谁所杀,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
杨嬷嬷和杨武这些年来的罪行随着刘小的死揭示人前。
更多女孩的骸骨被找到。
长久的不见天日终于在这一天得以昭雪。
刘三这天也来了靖王府,望着树林旁起出来的尸骸,她们都是跟小小一般年纪的女孩。
靖王亲自致歉,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承诺会依律严惩恶人,竭力补偿所有女孩的亲人,当中占大多数的孤女也会得到厚葬。
不少想要借题发挥在圣上面前参靖王治家不严的也歇了心思。
刘三的心情奇异般的平静,活了这么多年,这丑恶世间的确没什么好留恋的。
生前没有得到尊重和爱护,短暂的生命里充斥着无止境的黑暗,刘三只盼下辈子她们能快活平安的过完一生。
——
桌案上有一封信。
上面详写了杨武这些年来的种种罪行。
这封信写在刘小被杀那晚。
亲眼目睹小小的死,玉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等心神归位,一封痛陈冤屈的密函已写毕。
她写的不是自己,而是所有受害的女孩。
那天玉儿问阿沛会不会供出自己,没有得到回答,玉儿心灰意冷。
那天,一封迟了几年的信终于穿过污糟厚土与荒芜红血放到了掌权人面前。
卫青将信纸放在蜡烛上,灯芯一跳,火舌瞬间爬上,白纸黑字逐渐成灰。
李近雪倚在榻上,手边是一本佛经,翻过一页,带起的风恍若牵起了翩飞的小翅。
——
刘三又看见了她,靖王府的一个貌美的下人。
那天夜里他劫持了玉儿,她对他说:“我要是你,就杀光所有人。”
而后就将陶壶掷出窗外,害他被抓。
这世上有很多的冥冥注定,无法言说,但好在所有罪与业,最后都有归处,即便不甘惋惜,但也堪堪让人心安。
玉儿的身形恍惚间和小小重合,女孩面色白得像纸,“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不需要你明白,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可以早一点。”
“和你没关系。”
“小小如果没有认识我就好了……”
一声沉重又轻巧的叹息溢出,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垮着背脊,这是平生第一次,“妹子,护着你们是我刘三的事,是我刘三没能力没办好,和其他一切都没关系。”
“别恨自己。”
汉子暂压悲戚,打起精神,“那天夜里真对不住,当时是我糊涂……”
玉儿慢慢笑了,像是干枯的树干下缓缓鼓出心跳。
刘三掏出绳穗举在两人之间,微风徐徐吹过,绳穗轻摆。
两人相视一笑。
天上人间,相顾无言。
不忍吐离别。
但见故人笑。
问君心安否?
——
“……这是……王爷的意思?”
阿沛看着托盘上的玉瓶,迟迟不敢接过。
卫青看她几眼,嗤之以鼻却也没有表现得十分明显。
示意丫鬟把药放桌上,卫青开口道:“王爷的吩咐,让你用就用,这几日把手伤养好,不要留疤。”
火场里也不知在哪儿磕碰,她手伤得厉害。
卫青让阿沛从东院搬了出去,在王府里给她另辟了一个住处。
这次的事虽然已被揭过,但阿沛以为李近雪必然不会全然相信自己。
想到李近雪跟前的那只绿鸟——宫主的爱宠。
信与不信意义已经不大了。
阿沛小心翼翼抬眼,见卫青隐隐不耐烦,慢吞吞开口道:“那……我之后是做什么?”
有传闻说靖王身边美人环绕,然而卫青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王爷似乎对男女之事不甚感兴趣,至少在他跟随王爷的这两年里,所有莺莺燕燕都不过是逢场做戏罢。
眼前这个女人的确打眼。
也不怪王爷有了心思。
卫青却不敢擅自决定,思量片刻,“先在王爷跟前伺候,”又想到什么,眼里添了一丝森然,“不过你记住,王爷不是你能肖想的。”
阿沛卑微应是。
——
“今年冬日怎如此多雪,怪冷的。”
李近雪打趣道:“刚从温柔乡出来,也无怪刘兄受不住寒风冻雪。”
想到昨夜的温柔美人,刘钰坦然一笑,及时打住脑海中旖旎画面。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刘钰略一斟酌,心下了然,“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两月,更别提到了随州会出什么岔子,到时候又会耽误时间,近雪一定要尽早打算。”
太后的诞辰在明年开春之后。
怎么算时间都是够的,只是不知道霏仙图在随州有何掣肘,是否好取。
“琼王李怀安最近四处打听霏仙图,不知道有什么说法没?”
李近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说起来谁都不愿意接烫手山芋,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山芋虽然烫手却十分可人,一旦办成不仅会在皇帝太后前得脸,还能衬得原先领差事的人无能。
几位皇子都暗中使劲,朝中不少人私底下都打听,当中便要属琼王为甚。
毕竟,能下李近雪脸的机会可不多。
李近雪挑眉,“随他罢。”
长指在桌案上轻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低低喃道:“霏仙图……”
水声打断了李近雪的思索,原来是阿沛低眉顺眼地上前斟茶。
李近雪一合折扇,扇柄抬住阿沛倒茶的手腕。
“你怎么在这儿?”
李近雪平静看着她,眼中没有责备却含着坚冰似的冷意。
阿沛慌乱放下茶壶,跪地,“回王爷,是卫大人吩咐我到王爷身边伺候……”
女人眼角眉梢都带着惶恐,一双杏眼里盈着不安。
刘钰目光在李近雪和阿沛间来回打转,而后落在女人身上。
见刘钰目光流连在阿沛身上,李近雪重新看她一眼。
这几日不用干活了,倒是越养越水灵。
李近雪嘴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淡淡收回眼,“你先下去。”
这是默许了让她在这里伺候了?
阿沛殷勤点头。
随着门被关上,刘钰重新开口,“此次随州一行,虽谈不上凶险,但也绝非易事,我府里还有些趁手的人,不如近雪拿去用。”
一说当今靖王曾流落离魂宫,如果真的如传言所说,离魂宫里出来的人不可能不会武功,然而两年相处,李近雪从未动武,刘钰不得头绪。
刘钰分明记得十年前的李近雪在天京是何等耀眼的存在,不论演武还是围猎必拿头名,如今却只得一句——“多年颠沛流离,武功早就被歹人废了。”
气息步伐飘浮无着,毫无规律,毫不收敛,毫无张驰。
虽面上不显,心里却万分惋惜,即便不甘也无法将近雪当柔弱多智的书生看待。
所以他原本就不信这一传闻。
思及此,刘钰颇显小心地斟酌道:“我知道卫青得用,不过随行护卫多些总不会出错。”
李近雪却闲适摇头。
对旧友的好意他心领,他有自己的打算。
阿沛站在外间离书房稍远点的走廊下一动不动,看大雪纷纷扬扬。
“王爷让你走了?”
卫青突然出现,阿沛愣了一愣而后摇头。
方才看李近雪的意思应该是默许她留下伺候,但阿沛没说这回事。
“你进去了,王爷看见你了,没有让你滚?”卫青觉得不可思议,隐隐觉得自己赌对了。
吩咐送药,换住处,在书房看见她伺候笔墨茶水也没有挥退。
这不是对她有意是什么?
王爷岂能猜不出自己此番用意?这分明就是默许,自己跟王爷真是越来越有默契了。不过为王爷分忧解难也是应该的嘛?
卫青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作大死。
阿沛当然不知道卫青的心思,听到疑问,只慢吞吞答道:“没有。”
卫青深深看她一眼,既然王爷对她有意,自己作为王爷的左膀右臂自然要做合王爷心意的事。
王爷要是心思到了这个女人身上,说不定就不会为苏孑衣的纠缠而烦恼了。
——
“今夜你便去王爷房里伺候着。”一位老嬷嬷送来衣物饰品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待人转身,阿沛眸光一闪,眉头微敛。
迟疑片刻,抓起那件暧昧轻薄的纱衣,有条不紊地换上。
事到如今,或许避无可避。
——
李近雪睡前有抄佛经的习惯,每每抄完已近深夜。
一推开门,就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像是能感应到一般,李近雪看向锦屏后的床榻。
屋里没有燃灯,女子正坐在榻上,螓首低垂,半透的鲛纱缠裹在曼妙纤细的女体上,月华满身,影影绰绰,依稀可见其下是何等的风光。
李近雪心中嗤笑,破天荒没有斥退女人。
待他走近,阿沛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面上还得维持温婉娇羞。
眼睫微颤,上面撒满了月光,就像是情人的眼泪,“王爷……”
李近雪却恍惚了,脑海中闪过尸山血海里那人被血浸湿的额发。
与眼前的温香软玉便是极与极的对比,唯一相同的便是——
“你冷吗?”
冷不丁听到男人嘲讽问了一句,阿沛才发觉他已经离自己这么近了。
“谢王爷关心,阿沛不冷的。”
阿沛轻轻柔柔看他一眼,而后又温顺垂下。
阿沛觉得自己等了很久,久到身体被冻得有些僵硬,李近雪还是没有动作。
大概是嫌弃吧。
抬手自两边分开柔纱,柔白瘦削的肩膀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这种感觉是极不好的,还不如痛痛快快一刀,然而她能感觉到面前男人一直注视着自己却不动。
羞耻。
但别无他法。
她有些不自知的紧张,却自以为隐藏得很好,这点微妙在男人看来足以为之着迷。
细白的柔颈暴露在眼前,月光下有一层淡淡的绒毛,只一眼便知是何等的香软,好像正等待一只手轻抚其上。
李近雪手指动了动。
阿沛眼下的小痣似乎也在轻颤。
李近雪唇边牵起一抹弧度,那一瞬间他很轻松,仿佛曾经那个肆意的少年回来了一瞬。
弯腰慢慢靠近她。
李近雪的脸离她越来越近,阿沛呼吸不自觉乱了一瞬又马上平复。
太近了。
李近雪一眼不错地看着她。
听到一声轻笑。
阿沛不禁抬眼。
月华满襟。
清冷精致的唇就在眼前,“原来你不会啊。”
阿沛愣住。
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倒是先被他这张脸震住了。
无怪天京贵门明珠对他钟情。
李近雪生的一副好皮囊,全然是造物主的恩赐。
窗外月光流进他的眼里,如同春日暖煦,又似秋日远寂。
阿沛清楚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而后是他形状美好的眼睛。
猜不透,看不懂。
阿沛反应过来,像一团柔水一般自榻上下来,温顺地跪在他身边,“王爷恕罪……”
说着伸手向他腰间。
李近雪直起身子,像是被扫了兴一般,恹恹道:“行了,衣服穿好下去吧。再有下次,必不会轻饶了你。”
竟是摸都不曾摸她一下。
靖王当真不是凡人。
——
卫青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了代价,在雪地里扎了一天一夜的马步。
阿沛这才知道是卫青擅作主张,想不到李近雪对自己没有半点旖思。
王爷怎么想的,卫青现在是着实猜不透了。
连着昨夜一夜加今日一整个白天,卫青感觉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王爷,都收拾妥当,可以启程了。”
李近雪不轻不重看他一眼,卫青讪讪低头,挥手打不存在的苍蝇。
阿沛将自己收拾了一番,见李近雪出来,静静去一旁等着。
此去随州,李近雪一行化身游山玩水的世家公子,身边自然也要美人作陪,挑来拣去,若要说美人,现成的还真就非阿沛莫属。
卫青终于明白了王爷给她治伤养病的原因。
卫青:“王爷,已经吩咐下去了,她原来在勾栏瓦舍里做过,对这些事都熟悉,想必路上不会太麻烦。”
漫天落雪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李近雪收回停留在阿沛身上的目光,漫漫接了一句,“原以为琼王的眼已然瞎透,没想到也有见光的一日。”
阿沛浅淡收拾一番,去了那庸俗市井的装饰,倒更显得清丽中带着妩媚。
阿沛习惯了他的刻薄刁钻,闻言低头不语。
李近雪半挑长眉,对阿沛的逆来顺受顿觉有趣。
离开天京这日天色沉郁,细雪自穹顶飘落。
阿沛仰头看着阴郁的天沉默。
这趟路注定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