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山河》四块玉

1、搭档

　　襄城的夜晚是一朵巨大而久久不熄的烟花，灯火与喧嚣托举着耀目的花心，无数条焰尾一到晚上自动向四周漫散，拽扯出无数人从公司回到住处的路程。

　　地铁要50分钟，严知行从地铁口出来，离出租屋还有五百米。

　　孟春的夜晚还有点凉，薄薄的风一吹，他颈间的皮肤随着路边的嫩银杏叶一起轻轻颤了一下。

　　严知行读书时成绩一直不错，大学毕业后通过校招进了现在工作的台里，实习一年正式转正，就这样在无数人的艳羡中获得了襄城的一张入场券。

　　虽然主持的节目一直不温不火，但比起很多同龄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体面了，专业对口，又是自己从小梦想的工作。他也一直兢兢业业，不敢出什么差池。

　　可每天上班下班，进地铁口再到出站，从极致的繁华锦绣回到属于他的逼仄出租屋时，还是会有从梦里一头摔进现实的失落。

　　严知行两只脚刚进家门，口袋里的电话就追着跟了过来。

　　“喂，王哥。”

　　严知行接起电话，本能地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个月来因为他节目的事，策划王远已经跟他交涉了不下十次。

　　去年年底襄视就预备在来年春播出一档茶文化相关节目，因为主题比较窄，总体篇幅不长，所以让严知行这个在台里算得上默默无闻的新人得到了主持的机会。

　　然而流程刚推进没多久，导演就因为身体原因退出了团队，总台临时也没有多余人手，加上这档小节目本来就不受重视，于是最终的解决方案是从别的台里“借”来一个导演临时顶班。

　　台里新来的导演娱综出身，对严知行原先的节目风格很不满意，一来就要推翻原定的策划案，弄得整个团队从上至下都不得不加班加点，以赶上本来的进度。

　　偏偏此人思维还特别活泼，一跳跳得比筋斗云还远，想法一天一个式样，尤其是以王远为首的策划组，一天天的被溜得跟狗一样，个个苦不堪言。

　　电话里，王远烦躁而疲惫的声音传来：“喂小严，是这样的，樊导觉得节目收视率差是因为没有结合当下热点，今天跟我说想试试看能不能合作一个网红，带动一下人气。”

　　“什么？”严知行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们这是地方文化科普节目没错吧？”

　　“我也跟樊导提了，说我们这是偏严肃类的节目，请那帮流量网红不合适，嘿，你猜怎么着？我不说还好，一说他还来劲了，非说我们闭门造车不接触新鲜世界，所以节目才没人看，哎哟我真是拿他没办法，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王远说到后面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饱满，隔着屏幕都能猜到他现在是怎样饱受摧残的一张脸。

　　严知行有个毛病，无论他现在有多生气多无语，只要有人比他还生气还无语，他就能奇迹般地冷静下来。

　　听完王远一顿输出，严知行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接受了这个无可变动的事实，他开始镇定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打算联系哪个网红？”严知行在脑中把知道的网红都过了一遍，心里默默祈祷跳出来的不是个他刻板印象里的牛鬼蛇神，脸和声音没一个是原生态的那种。

　　王远给严知行甩了个主页链接过去：“我看过了，这人形象还行，风评的话——黑子和粉丝三七分吧，勉强也还行……”

　　严知行觉得王远这句“勉强”的评价都是从牙缝里拧出来的。

　　想也知道，王远这么个立志于创作高端有价值艺术的策划，是多么不想和有争议的角色打交道，哪怕黑粉只有一成也不行。

　　他心想：“也只有我这种压根没人认识的小透明能满足0黑粉的要求吧。”

　　王远：“我们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人家答应得倒是爽快，他工作室体量应该不大，没我们这么层层审批的麻烦，哎，个体户就是好啊，哪像我们，这年头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台上溜溜了……”

　　他大概是想博人同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严知行听他的语气只觉得好笑，起不了丝毫怜惜之情。

　　只能一言不发，耐心地等他抱怨完，才道：“行了王哥，那我先了解一下他，其他还有什么改动的地方吗？”

　　王远：“这种要命的改动一次就够我喝一壶了祖宗！再来一回我就不干了，谁爱给他樊仁当孙子谁去——咳咳，其他没啥了，回头我把详细文件发你一份。主要还是怕你过不了这关，告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毕竟后边还是你跟他搭档，接触的多一些。”

　　王远是个典型的絮絮叨叨派，有事不喜欢发信息就喜欢打电话。

　　打电话也就算了，九分话里七分都是抱怨，注水量堪比市场无良牛肉，也就严知行这种新人肯卖他面子。

　　好容易等人把电话挂了，严知行靠着墙壁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看着黑夜里发光的手机屏幕，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开灯。

　　抬手按下开关，小小的房子在冷冷的白光下一览无余。整个房间是原木色系的，东西都收在角角落落，码得整整齐齐，倒也不显得挤。

　　严知行其实不太会做家务，还有点洁癖，读书的时候有家里人帮着打理，搬出来住后就只能自己上手，不会的就跟着网上学。

　　大概是天赋点都点在了嘴皮上，他的手残估计能成为手残党里的头部选手。

　　学来学去也没学出个花样，最终败给现实，选择了最高效利落的方法——极简式生活。

　　衣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套，家具日用品非必要统统不买，只要东西少到一目了然，就不会出现脏乱差的可能。

　　既省了钱，又减轻了家务的负担，完美。

　　反正这小出租屋也放不了多少东西。

　　严知行解下领带，用玄关柜子里的消毒湿巾把手机仔细地擦干净，这才把它往床上一丢，准备去浴室洗澡。

　　出来时手机上多了一条好友申请，显示时间是十分钟前。

　　那人头像是个橘子，就市场里常见的那种丑橘，皮皱皱巴巴的——严知行还挺喜欢吃，上市的时候成筐成筐买——上面手绘了张歪歪扭扭的笑脸，看起来憨态可掬。

　　网名叫“AAA陈奉白”。

　　严知行看着这条没有任何附带消息的好友申请，脑子有点宕机。

　　他什么时候加过水果拼单群了吗？

　　本着不理解但尊重且无视的心态，严知行通过了好友，随后把它丢到了一边——他没有被加好友后主动说你好的习惯。

　　睡前无事，严知行打开王远发来的链接，打算认识一下他不远未来的搭档。

　　该网红名叫“橙子不白”，是小羊网站知名搞笑博主，粉丝有两百多万，单个视频播放量大概在几十到一百多万不等，算是很有人气了。

　　严知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他的节目要是网播能有这一半收视都能把他笑醒。

　　酸归酸，心里还是清楚他们这是两个不同的赛道，不能相提并论。

　　而且现在的情况下他们俩又不是竞争对手，而是搭档，指不定真能借人家的光让节目红一把呢？

　　严知行搓了搓下巴，把橙子先生看成大腿之后果然顺眼多了。

　　比数据更直观给人印象的是视频里那张脸，就算是日常生活在帅哥美女遍地走的电视台里，严知行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真的很抗打，属于是男女老少都能欣赏的耐看型。

　　……虽然当事人对于这张脸的爱惜程度约等同于对抹布。

　　不小心暂停截到一个扭曲表情包的严知行抽了抽嘴角，发出跟热评一样的感叹：“他真的，我哭死，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用抽象来取悦我！”

　　……

　　好看是真好看，抽象也是真抽象。

　　作为观众姥爷严知行在他的抽象中乐得通体舒泰。

　　作为未来同事严知行在他的抽象中雷得瑟瑟发抖。

　　不是，这种人要来跟他搭文化节目？是打算让对面进化还是让他变异啊？？

　　就算是把人家当大腿，严知行也自认啃不动这么硬的骨头啊！

　　随着嘴角从抽搐到麻木，他一连刷完了十来个视频，突然被评论区某条隐秘的楼中楼链接吸引了。

　　无他，标题劲爆，评论氛围暧昧。

　　是个人都有八卦的心，尤其还是在晚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戳进了指路视频。

　　激荡缱绻的BGM在他耳边炸开，线条完美的□□随着鼓点舞动，忽远忽近的镜头中男人的眼神格外摄魂夺魄，配上亲昵撩人的动作，以及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

　　严知行屏住呼吸，眨了眨眼。

　　随即从鼻子里喷出一口呆若木鸡的震惊。

　　他实在是不能把眼前这个人和刚刚脸跟不要钱一样摔的那位联系起来，虽然长得是一模一样没错。

　　尽管已经做好了某些少儿不宜的心理准备，他还是被这一画面给震慑到了。

　　这这这，这还真是橙子不白的擦边视频，不是标题党啊？！

　　而且内容居然如此丰富，还是分p合集版！

　　这人不是搞笑区博主吗，怎么还有副业？？？

　　好了，比同事是个逗比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同事是个擦边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