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故事》清塘虾

40、事故处理（一）

　　夏琮玺稍晚也接到安全事故的消息，是王继昌打电话告诉他的。了解大致情况后，他就赶往广恒项目。
　　一进项目经理室，差点被一屋子烟薰出来。
　　这群整天泡项目跑项目的人，十个中有九个都是大烟枪，还有一个是烟囱。闲着都是人手一支烟叼在嘴上，现在商量着这么伤神费心的事，更是一支接一支的抽个不停。
　　小小的项目经理室，坐满了人，沙发椅子不够还站着好几个。
　　“事情不能通报，会影响竞标时的打分。”王继昌开口。
　　“总公司对这样的事情也一直是这么处理。”彭怀先也赞同。
　　“这算是一般事故，除了罚款不会有其他措施，可一旦通报就要停工整改，工期耽误不起。”看来赵希也是赞同的。
　　“但是家属的工作做得通吗？”夏琮玺问。
　　“这个我去办，目前是能稳住的。”沈老板开口。
　　像是要证明他的话一般，家属打来联系沈老板的电话适时响起。沈老板当着众人的面接起并开了免提。家属已经与几位不同工友打探过，证实了沈老板的话，看来已经对受害者违反安全规定进入施工区的说法有了几分相信。沈老板再三催促家属尽快赶到项目，在承诺自己一定会积极配合处理后，家属才告知已经定了晚上的车票，明天一早就能到。沈老板马上打听来了几人，与死者都是什么关系，良久才挂断电话。
　　王继昌安排了广恒的安全经理与沈老板第一时间去接家属。
　　宋玦知道大家在等他开口，他来决定是否通报，最终也由他来承担后果。如果事件最终被曝光，承担责任的人一定是他这个总经理。
　　其实不必等，宋玦早就已经有了决断，之所以坐在原地不发言，也许只是想看看其他所有人，看看他们的表现，以及嘴脸。
　　“不通报，有问题我来承担。”宋玦声音不大，但听到他的声音后，项目经理明显松了口气。
　　无论谁的责任，项目经理这个第一责任人是跑不了的。现在宋玦肯站出来帮他分担，他多少觉得舒了口气。
　　“接到家属后要先安抚，无论对方来多少人，安全部、综合办要保证至少二对一贴身，每辆车每次出行都要跟，还要考虑到女性家属情绪容易失控，要安排年龄大一些的女同志跟随，这事情赵经理安排好。”宋玦一边想一边安排，又问“殡仪馆那边怎么样了？”
　　项目经理擦着头上的汗道：“尸体已经在处理，现在应该是穿了寿衣化好妆的，家属来了可以先带过去看一眼。”
　　彭怀先道：“家属应该会要求到现场，目前事故现场一直封着，还有现场的照片也可以挑一些给家属看。”
　　宋玦点头：“有这种诉求就满足，事故照片就不要给家属看了，太过刺激。”
　　夏琮玺插口道：“家属对这里并不熟，你们不能直接从殡仪馆回项目，也不能走项目大门。”
　　彭怀先点头，“考虑到了，到时会在市里多绕几圈再到项目上，从项目后门进去。但事故地点距离大门太近了，肯定能看得到。”
　　“把路封一下，我现在安排人把附近的土方堆高一点。”赵希道。
　　“堆高不用，把路封了，现场安保看严一点，不许乱走就行。我们自己人盯住。”宋玦思考着答，“大门向内的一面没有长山标志，看不到。已经下了工再动用挖机容易引起问题。”
　　赵希没说话，点了点头。也是，都是老乡亲戚，传出去容易说不清楚，封了路可以说是为了安全考虑或保护现场，理由充分。
　　“家属的吃住彭经理负责吧，你那边也派几个机灵可靠的跟一下，让王经理一起带着，住宿地点选近殡仪馆远项目的地方，具体你们商量一下。”宋玦继续道。
　　“总公司那边现在有没有派人过来？”夏琮玺问。
　　“差不多也是明天过来，可能比家属稍晚一点。”项目经理答。
　　“总公司那边我来安排，家属明天去过殡仪馆后安排一次见面，估计一两次谈不妥，到时候要多辛苦汤经理。”宋玦对站在一旁的项目经理道，“你也要督促那个劳务公司的沈经理，做通家属工作也需要他配合，合理赔偿的基础上我们可以多点让步，但不能狮子大开口。”
　　项目经理在旁一直点头，这时开口问道：“那我们的上限是多少？”
　　他这是在问可以赔偿的金额。
　　“按正常标准上限再上浮20%吧，这是一般情况。这个工人的行为明显违反安全标准，但即使他自己要负很大责任，我们的监管责任却跑不掉。必竟通报的影响更大。所以赔偿都会比法规要求的高。不过这个数字我明天见到总公司来的人还要再问一下他们的意见。”夏琮玺接口回答。
　　宋玦看向他微一抿嘴。
　　如果这话宋玦来说，会让执行的人认为这就是认可的赔偿金额，但夏琮玺讲明，这只是一般规则，且还要跟总公司来人沟通，那么就还有活口。
　　项目经理没有得到确切答案面上微有愠色，但依然没再开口问下去。
　　“赔偿的事情先不商量，先安抚家属，能坐下来好好协议是第一步。大家今晚先都休息，养好了精神再说。”宋玦开口结束会议。
　　“宋总，我们还是集中住宿吧，”夏琮玺提议，“分散了一旦出问题，不好聚齐人员。”
　　“也好，彭经理安排个地方吧，大家一起过去。”宋玦捏了捏鼻梁。

　　彭怀先找了家距离殡仪馆约十公里的宾馆，不得不说此地去机场、殡仪馆都还算合理，只离项目很远。可见这处地点也是用了心。
　　经理们两人一个标间，宋玦主动要夏琮玺跟自己一间。跟夏琮玺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想跟他聊几句。
　　“他这情况按标准赔偿估计能拿到90万吧。”夏琮玺道，“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唉，”宋玦叹气，“给多少钱能买得回一条命呢！”
　　“是啊，为了省这么几步路…… 真是不值得。”夏琮玺也感叹。
　　“我们天天说抓安全，看来还是不够深入人心。”宋玦继续叹气。
　　“广恒的安全经理你认识的吧？”夏琛玺扭头看他。
　　“认识，平时挺认真的一个人，这次的事情真不能怪他。”宋玦忍不住替安全经理说了句公道话。
　　施工项目上，天天宣传安全，天天教育工人注意安全，但凡是能贴的东西上到处都贴满了安全标识。安全部经理更是天天大会小会的宣讲，广恒的安全经理还是个小心的人，每天大部分时间用来在项目上到处转，生怕出什么安全事故。可今天上工前的那几分钟，一个没盯住就出了这种事情，不知道郁闷成什么样。
　　要说不能怪他，确实是实情，可负责安全的人，出了事故怎么都跑不掉，一个监管责任没尽到，任你千言万语都堵回去了。
　　“安全上有漏洞补起来就好，但代价是人命…… 也太沉重了！”夏琮玺感叹。
　　“是啊！”宋玦眯着眼睛，“看来还要更狠抓安全，搞安全还是我师父有一套，不行得把他请过来几个月。”
　　“杨经理？不是一直说女儿考试走不开吗？”夏琮玺问。
　　“快了，再坚持两个月，还是得调他来，我实在分身乏术了，跑不过来。”宋玦揉着太阳穴道。
　　夏琮玺看看他，眼下乌青，脸色也发灰，头发丝里都透着疲倦。
　　“你先去洗个澡吧，今天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得耗。”夏琮玺有点心疼。
　　宋玦点点头，起身去了卫生间。夏琮玺则下楼买了换洗的衣物，待他回来宋玦已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了。
　　夏琮玺把买来的衣物放在他床角上，轻拍他两下道：“先别睡，换了衣服晾晾头发再睡。”
　　宋玦茫然的点点头，搓着脸坐起来。
　　夏琮玺道：“新买来的，不一定舒服，但总比没得换强，你凑合一下。”
　　宋玦拿过包装袋，实在忍不住困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混地说：“谢谢！”
　　夏琮玺微微一笑进了卫生间。

　　汤经理早上五点打来电话，家属已经接到，先安排住在了殡仪馆附近，等八点殡仪馆开始上班先过去看死者。亲人来得也并不多，一位大哥一位叔叔一位舅舅，一位堂兄以及妻子和大儿子。
　　安全部、综合办、销售部一共去了十几人，再加上广恒项目的经理、管理人员，劳动公司沈老板及与死者一起吃饭的三个工友，呼呼啦啦到场了二十多人。
　　六位家属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紧张的直问：“你们想干什么？”
　　沈老板反应快，又仗着脸熟，马上上前解释说项目上的领导重视这件事，这不所有管理人员，所有工作人员都赶来接你们几位。
　　汤经理也马上上前安抚，并当着家属的面道：“大家见到了就是尽了些心意，各部门安排一下，不要留这么多人，都先回岗位上吧！”
　　于是二十多人的队伍打了招呼点了头后缩减成十四人，这才分坐在五辆车上驶向宾馆。
　　到了殡仪馆，也是哀哭声不断，死者不到五十岁，正是家里的顶梁柱，妻子面相黄老，已生白发，一看就知道是相守经年的老妻。母亲已经过世，老父亲七十多卧病在床，大儿子已经二十多岁开始打工，但还有个正读高中的小儿子。
　　妻子瘫坐在地上哀哀痛哭，儿子也站在爸爸身边不停流泪，其他几位男性亲属也都面露惨色。众人都围在亲人身边小声安慰，沈老板找来的两位中年妇女看起来跟死者家属是认识的，她们不停去搀扶坐在地上的妻子，陪着流泪，低声劝慰。
　　突然儿子大声问：“那个开挖机的呢？他怎么不来？”
　　这一声吼，悲伤都转成了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