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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盐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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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炳胜一张嘴臭气熏天:“别装了,拿倒了。”
‘啪——’
彭蠡泽将剧本往地上一扔,皱眉:“你滚回去把自己送干洗店一趟再来。”
“奖拿不到位,脾气越来越到位。”袁炳胜胃里翻腾,难受得要命,也忍不住跟彭蠡泽呛,“就因为你在片场发疯,我他妈快喝成胃穿孔了!”
“那你就吃点头孢。”
“你他妈要我死是吧?”
“只要喝不死,就往死里喝,不是你说的?”
彭蠡泽走下床,高大而威严。
他抱胸站在窗边,浴袍很长,垂到他的脚踝,脚链若隐若现。
城镇风光与城市迥异,以往的窗景,都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而眼前一片漆黑,是绵延的山脉,飞机上看,是条墨绿色的长龙断脊,围绕小城。
闻到刺鼻酒味靠近,彭蠡泽烦躁让了一步:“你见着他了?”
袁炳胜装傻:“谁啊,薛忠?”
彭蠡泽抬高音量,几近怒吼:“薛你妈!我说江隅!”
“呵,你不提我倒忘了。”袁炳胜讽道,“谁叫你擅作主张让他入镜?你故意的吧?不想干了?想让他被人认出来?”
他拾起剧本放回桌子,又拿起来,翻了两页。
彭蠡泽将一些过场、配角戏份都圈出来了,琢磨得很仔细,是很敬业的。
这部剧投资近三亿,虽然是野史改编的感情流古装戏,但胜在主创阵容豪华,请了国际知名编剧芳茉亲自操刀,对电视剧来说已经是顶格,彭蠡泽能不能飞升在此一举。
否则袁炳胜作为资深经纪人,真犯不着去薛忠面前卖面子。
“真不想干了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去五台山还愿,谢谢你彭大祖宗。”
彭蠡泽喘着粗气,像条恶狠狠的野狗:“他头发都短成那样,谁认得出来!”
站姐发的图他存了几张,依稀看得见江隅的侧面,鼻尖、嘴唇、看上去扎手的鬓角。
“装情圣装上瘾了,你提的分手,你给的分手费,你让我去赶的人,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
此言一出,火星点燃了引线,轰的一声,彭蠡泽暴怒,随手抄过桌上的花瓶砸他。
“闭嘴!”
“呵。”袁炳胜还真怕他憋着。
“行了吧你,有点男人的样子,别为了个旧情人这么不体面,我数数,你女朋友换了几个,楚遥,邓阜倩,刘大主持,还有于菲娜,四个。”
彭蠡泽眉宇间充斥着愤怒。
“还有你私下找的那几个小舞蹈生——”
彭蠡泽终于爆发:“他妈的闭嘴!”
酒店最大的一间套房给了彭蠡泽,足有100多平,彭蠡泽有些抓狂,他脚步重踏地毯,走来走去,时而低头,时而抬头,表情狰狞。
袁炳胜若轻易被他喝退,也就不会带着他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了,彭蠡泽这是被戳中痛脚,恼羞成怒。
“男女通吃,风流啊!”他继续道,“口味能不能换换,别可着一个专业的找了,这群小男孩没见过世面,一个比一个胃口大,张口就是500万,你当初给江隅的才120万,用脸算下性价比,这钱我掏得多不值。”
彭蠡泽忽得转身,眼神凶厉:“网盘的事,江隅有没有说实话?”
哟,终于晓得谈正事了,还没疯透。
“你说两年前还是今天?”
袁炳胜砸吧嘴摸口袋,名片已经被汗打湿了,这天真热,热得像火焰山,什么妖魔鬼怪都烤得现原形。
那天在下雨,袁炳胜记得很清楚。
他带了张150万的储蓄卡,开车过去彭蠡泽家,畅通无阻,平时天天便秘的人民路滑溜得像泥鳅,提前二十多分钟到了。
卡就放在车头,写了密码,他看了好几眼,950516,是江隅生日。
黑色宝马5系停在路边,没进小区。
淅沥沥的小雨转为倾盆暴雨,一串串,如眼泪流淌下来。
二十分钟够他抽三根烟,满车都是味道,就是这时,江隅打电话来了。
“袁哥,我行李收拾好了,钥匙放在地毯下边,别上来了吧,我去找你。”
“行,我在门口停着,你走地下过来,带伞,雨挺大。”
江隅浑身湿透敲他的后窗,狼狈不堪。
袁炳胜犹豫,手指划了半圈,叫他去副驾驶,江隅摇头,执拗地拉后车门上来。
“袁哥,什么事。”江隅拘谨地收伞,不可避免弄脏了后座,他很不安,雨打芭蕉一样楚楚可怜。
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连落魄都是美到发梢的,雨水是点缀,是发卡,是光源,顺着他垂落的长发流淌。
袁炳胜叹气。
卡在口袋里,袁炳胜拈了半天,递出去,开门见山。
“江隅,我跟小泽对不住你,他没脸来见你,这卡你收着,里头是150万,我也不跟你迂回,里头有30万是哥给你的。”
江隅干巴巴地眨眼睛:“哦。”
极力消化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你是说。”他指着自己,反问,“你们俩给我钱,让我分手,是吗。”
“……对。”
“我们不是已经分手很多天了,我没有缠着他。”江隅认真的样子,令袁炳胜想起有次他来找彭蠡泽谈事。
那会儿江隅在备考,头悬梁锥刺股,看书看得入了魔,喝水都在背什么诉讼,什么租赁,太努力了,可惜白努力,他不是考试那块料。
袁炳胜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稍加思忖:“嗯,是这个理,不过你跟了小泽这么多年,他耽误你感情,耽误你青春,也该赔偿你。”
“不是我跟了他这么多年,是他,和我,谈恋爱谈了这么多年。”江隅纠正,“七年,不是跟,是谈。”
“对。”袁炳胜一笑,“我说错话,你别介意。”
“我要介意。”
“……那就介意吧,也没关系。”
换气开了许久,烟味依旧无法消散,袁炳胜甚至觉得这烟味越来越浓,浓得像雾,像云,他看不清江隅的脸。
“七年,太长了,我知道你难过,江隅,拿着钱,去别的城市闯闯,多看看风景和人,哥相信你能走出来。”
江隅端坐着,起初的拘谨化作固执:“我们一没领证,二没买房,不像别的夫妻离婚还要分财产,本来就是分手而已,你给我钱,我是什么?”
他激动得尾音上扬,又悬崖勒马重重跌回去。
“我不要钱。”
有情绪是好事。
袁炳胜将卡收回掌心,耐心问道:“那你要什么,只要你提,我相信小泽能办到的,一定都能办。”
江隅不答话。
袁炳胜试探道:“房子?工作?还是——”
“我不知道你是来给我钱的。”江隅抬头,努力装作平静,眼角全红了。
他不像彭蠡泽,演技天分虽不高,但刻苦钻研磨炼后,也能配的上演技派的称号。
他天生不会演戏,在袁炳胜这类人面前,一眼就被看穿。
江隅去拽把手,没拽动,袁炳胜锁车了。
“我要是知道你来给我钱,根本不会来见你!”江隅不依不饶地拽把手,“开门!”
袁炳胜终于有点替人收拾烂摊子的感觉了。
这才对。
经他手下带出来的艺人,风流债数不清,其实踏入这个圈子就没有爱情了,男男女女美得推陈出新,江隅容貌是顶尖没错,可他也是彭蠡泽的黑历史。
江隅是男的,彭蠡泽也是男的,彭蠡泽传过大大小小绯闻,还从来没有往同性恋上靠的。
彭蠡泽长相英俊,高大健硕,该有的肌肉一个不少,最性感的是鲨鱼肌,令万千富婆痴狂,微博发条广告底下都数万条的‘老公我可以’。
很多年没有一个唱跳出身的男艺人,能贴上性感男神的标签。
彭蠡泽太能满足性幻想了,甚至有个以他名义开设的公益基金会,只要他脱衣露肉,照片、舞台、电视剧,无论露多少,基金会都会一夜暴涨上百万的捐款。
他怎么能是gay呢?
钱没给出去,心也没安宁下来,这两年,袁炳胜提心吊胆,生怕江隅不念旧情,将网盘里的照片通通曝光给娱记。
“他耽误我,我也耽误他,那我也赔他150万吧,麻烦你把钱给他,叫他永远别来找我!”江隅趔趄下了车,走出几步,又回来把折叠伞甩到宝马车前玻璃,骂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应该就是王八蛋吧。
袁炳胜还是那句话:“网盘你不用管,我会借机会再套话。”
彭蠡泽面无表情:“实在不行,把他手机骗过来,登录网盘确认一下。”
真他妈的渣,袁炳胜都忍不住了:“你知道江隅今天见着我,怎么喊我吗?王八蛋,我都他妈好奇他会怎么喊你。”
“他装不认识我。”
顷刻间,彭蠡泽已由暴跳如雷的狮子变回来,镇定自若,重新拿起剧本,上床。
脚链被浴袍的流苏勾了下,卷紧,锋利边缘割出一个小伤口。
“我去偷也行,他见着我还是很紧张。”
彭蠡泽翻了一页,面容在水晶壁灯沐浴下光辉灿烂,英武如神祇。
说出口的话却下三滥到让人唾弃。
袁炳胜爆了句粗口,额头疼,剩下的一泡吐开始有反应了,孕吐一样,来的不是时候,他硬撑着拉开椅子坐下。
“你到底对江隅怎么想的,既然分了,就别去招惹他,所有事情我来出面,你现在是事业上升期,临门一脚,把江隅逼急了,你这辈子就到此为止了!”
彭蠡泽:“不会。”
又翻了两页,一心二用,还挺悠闲自在,仿佛刚才那声声爆竹般的怒吼是幻觉。
他有些得意傲慢,又有些薄凉,随口说:“他还喜欢我。”
话音未落,袁炳胜嗤道:“那你还喜欢他吗?”
彭蠡泽倏地抬头,面色阴鸷下了逐客令。
“出去。”
袁炳胜大笑:“傻逼!”
桌面躺着两瓣摊平的名片,裂缝如疤痕,如长满毛刺的闪电,如时光的细枝末节,将英文LOGO拦腰截断。
烫金名片摸上去是碎沙砾的质感,浅纹是海滩和阳光。
风和日丽。
闻得到盐粒般的海风,又咸,又涩,自由自在地,打湿了那片黄金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