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影》辞笙

1、骑士

　　队伍停下的时候，泡在泥水中的双脚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

　　卡尔洛斯松开了拉车用的铁索，跌跌撞撞地向着旁边走了两步。铁索坠下砸在了他的腰际，破旧外套下顿时肿起了一片。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查看伤势。

　　这不是在血流遍地的战场厮杀，也不是在奢华壮丽的竞技场比试。在这寒冷的冰原上，用那双握惯了剑的手来拉车，他甚至比不过旁边那些胡子都花白了、做惯了苦力的老囚犯。

　　腰间那理当并不严重的伤因为严寒而格外疼痛。
　　难以想象——卡尔洛斯睁着那双曾经闯入过无数王都少女梦中的翠绿色眼睛，意识有些恍惚地想着——难以想象，就在五天之前，这受伤的地方还盘着那双修长洁白的腿，而那鲜艳的嘴唇还流连在如今遍布污垢的脸庞之上。

　　一位年长些的囚犯拿着半块面包，步调稳健地来到他旁边：“今天是陛下迎娶王后的日子，可以多领半块面包。”

　　卡尔洛斯动了动眼睛，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那囚犯见惯了新来的人哭泣崩溃的模样，倒是极少见到这样老老实实的，于是愈发好奇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家伙：“你看上去很难过，在想什么？”

　　在想你说的王后坐在我身上妖艳地扭动着，用半是崩溃半是愉悦的声音喊着我名字的样子——卡尔洛斯近乎是满怀恶意地这么想着。

　　“听说王后是个美人。”老囚犯很快就对这个没有回应的家伙失去了兴趣，自顾自地说起了闲话，“听说你是从王都来的，听说过么，王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十足的婊子——这句话几乎冲到了嘴边，然而多年来近乎本能一般的教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把这句脏话吞了下去。他过了好一阵才张了张嘴，发出了令人牙根酸疼的怪笑：“是个美人。”

　　老囚犯愈发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权当他在敷衍，并不高兴地嘟囔着：“原来你不知道王后的事情。”

　　“是，我不知道王后的事。”卡尔洛斯咬着后槽牙闭上眼睛，脑中不住地浮起那女人的样子。美丽，活泼，温柔，性感，他曾经愿意用一切他所会的美好的词语去形容的样子。

　　我不知道王后的事情——他在心底重复了一遍——我要是能了解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老囚犯没有听到想知道的小道消息，很是失望地起身向着不远处走去。与他相熟的看守正坐在车上，打着哈欠分发今天的面包。

　　“嘿，那小子什么罪名啊？”老囚犯在地上坐下，眯着眼睛远远地看着，“听说是王城来的，不会是小偷吧？”

　　“他？”看守嗤笑了一声，“他的罪名可大了。”

　　老囚犯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在陛下大婚前夕，刺杀了王后。”

　　……

　　是啊，他从未了解过王后。曾经的皇家骑士团最年轻的副团长，如今被流放的可怜囚犯卡尔洛斯仍在这么想着——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这个女人的，他愿意做王后的情夫，一辈子呆在那个位置上。他以为这也是她要的。

　　直到她哭泣着带着其他骑士向他走来，伸出那只曾经温柔抚摸过他胸膛的手指着他，尖叫着这个人要刺杀她为止，卡尔洛斯才知道，他从不了解王后。

　　而比那一瞬间更加绝望的是，直到这一刻，我还在爱着你，我的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