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拙》尘濂之

1、对门

　　“叮叮叮——”
　　床边的手机亮起，但床上的人却没有丝毫要接的意思，拉着被子滚到了最远的角落。
　　三十秒后电话挂断，但两秒后再次响起。
　　“叮叮叮叮！”
　　床上的被子抖了两下，缓慢蠕动着，最后从里面滑出个黑色脑袋。
　　江凭揉了两下发顶，皱着鼻子一路摸到床边，迷迷糊糊划开接听键后又躺了回去。
　　“喂喂喂？江凭你怎么才接电话，我都打六遍了。”
　　“……胡说八道，你就打了两遍。”
　　“哈！所以你就是故意不接电话！这次给我逮到了吧！放假这么久也不联系我，是不是过了高一你就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那昨天是谁拉着我熬夜帮他抄作业。”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秒，随即发出爆笑。
　　“我的妈江凭，你知不知道，哎呦，你每次迷迷糊糊接电话都特好玩，明明没睡醒还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关键你这时候的声音真的很像搅拌机哈哈哈哈哈哈哈叽里咕噜的——咳咳咳……”
　　直到此刻，床上躺的人才算是彻底无语，江凭嘴角一扯，然后也跟着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哎，你是不是也觉得特别好笑？”
　　电话那头还在笑着，这头的江凭已经起身拿过电话，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沈沐春，我去你的。”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还没喘过气来的沈沐春已经笑倒在了沙发上，他拿起手机又准备打过去，却发现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
　　完球，被拉黑了。
　　沈沐春立马收起脸上欠揍的笑，整个人“唰”的一下立正，捧着手机点开江凭的黄色小猫头像发了个哭泣的表情包过去。
　　没有亮起红色感叹号。
　　沈沐春松了口气，刷刷发了几段声情并茂道歉语过去，直到收到江凭的回复。
　　——拉出来了，你最好讲点正事
　　——哎呀，我不逗你了，但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一声班级名单出来了，你和我还是一个班，这难道不值得我们出来庆祝一下吗？
　　——明天开学你装不认识我我就出去
　　——(?_?)江凭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是钢

　　郎心如钢的江凭直接无视了对面发来的99+，下滑打开静音就把手机丢在了一边，开始收拾洗漱。

　　“木头，过来吃饭。”

　　江凭嘴里含着牙刷，左手提着猫粮给小盆添饭。阳台上的圆球打了个哈切，一个飞跃准确无误地落在江凭腿边，绕着蹭了两圈才溜去小盆埋头吃饭。江凭笑看着它吃完，又站起身去了厨房，拿出刚烤好的面包咬在嘴里，拉了个小板凳坐在玄关，开始边吃边等。
　　等了十几分钟门外才传来那熟悉的悉悉索索声，江凭像是被这声音刺激到了，瞬间起身开门，接着就听见“啪”的关门声——对面的动作比他还快。
　　少年面色立刻冷了下来，目光瞥向门口还没来得及拖进去的纸箱子，伸手就去敲门。
　　结果对面还是比他快一步，江凭伸出去的手没回来，也没落在门上，而是敲在了开门的人的脑门上。
　　江凭：“……？”
　　对面：“……”
　　双方同时陷入沉默，江凭收回手，指着地上的箱子，礼貌发问：“请问你是在搬家吗。”
　　对面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江凭又问：“需要帮忙吗？”
　　对面不说话，只是疯狂摇头。
　　江凭眯起眼睛，目光在对面身上来回打量着，依旧客客气气：“我看你这几天一直都在搬家，东西很多，动静也大，我想应该已经有人来找你反应过了。”
　　“当然，这我并不想和你计较，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每次出门碰见你都要躲？你认识我吗？还是说我长的很可怕？”
　　江凭步步紧逼，上前两步看着对面低着的脑袋，又问了最后一句：“这位带着黑口罩黑墨镜黑帽子的朋友，你在听吗？”
　　“……”
　　江凭看他这幅样子，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想了想，语气又缓和了点，“你是不能说话吗？”
　　对面摇头。
　　刚刚积存的同情心在此刻被击碎，江凭终于耗完了所有的耐心，摆摆手无语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要是连开门看见我都要躲，那我还是建议你搬走，毕竟谁都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很不舒服。”
　　对面听到最后一句话后终于抬起了头，目光瞬间抬高，江凭这才发现对面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他有些不习惯地仰起脖子，警惕地看着那双黑墨镜。
　　“对，对不起……”
　　声音太过沉闷，明显被刻意往下压过，江凭一时听不出个所以然，但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好奇心驱使他想看清那张被遮的严严实实的脸，可也没个下手的理由，江凭攥了两下手，咬咬牙转身进门。
　　以后总能看见的，万一人家就是单纯怕生呢……

　　黑墨镜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又踮着脚走上前贴在门上听了会儿，确定门里的人已经离开玄关，这才长长喘出一口气。
　　三两下摘了头上的装备，帽子下是张极具少年感的面庞，瞧着十七八，剑眉星目，却是愁苦不堪。
　　“呼……”少年呼出一口长气，鬓角的黑发已经被濡湿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狼狈。
　　“一点都没变……我明明都尽量挑他不出门的时间搬东西了，”少年嘀咕着，语气中带着三分庆幸两分顾忌，“江凭……”

　　奇怪的人——邻居，不爱说话，个人情况不明，看起来不好相处。
　　江凭将这些一一记在客厅墙上的小白板上，又在旁边画了个简易的头像，敲了个问号。
　　手机再次响起，江凭看了眼来电显示，愣了几秒才接起电话。
　　“爸，怎么了？”
　　“啊，没什么事，就是来问问你的近况。”
　　“嗯，我都挺好的，要问什么。”
　　“……你自己呆在平城也有一年了，家里人都很想你，今年要不要回来……”
　　“不用了，挺适应的。”江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脸上也有些不耐烦，“平城三中挺好的，我不想转学。”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江凭知道自己的语气有点冲，但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轩琪呢，她今年小升初，在杨海上吗。”
　　“……我们是这么打算的，但她总闹着要去你那里上学。我和你爸都抽不开身，她年纪又小，总还是不放心。”那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前几天还闹过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怎么没人和我说过，她现在人呢？”
　　“没什么大事，当晚人就找到了，时间太晚，怕你担心就没和你说。”
　　江凭皱着眉，指腹摩挲着关节，想了想，“你们已经决定好让她在杨海上了吗，在哪个学校？”
　　“杨海最好的私立中学，那里的教师资源和环境都不错，也有人能管着她。”
　　“……”
　　“我爸也这么想？”
　　“……也不是，书衍选的是一所公立中学，我查过资料，那里各方面条件一般，也管不住这孩子，时间久了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了，所以轩琪原本是要去那个学校的吧。”
　　电话那头陷入一阵沉默。
　　江凭靠着只言片语捋清了来龙去脉，心里理解，但更多的是无奈。
　　“所以是你自作主张把她塞进了那个学校，轩琪才会离家出走。我想她现在应该被你们收了手机关在房间里等开学？”
　　电话那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那看来是都说对了，不联系他也不是怕他担心，而是怕他知道之后会插手这件事。
　　但不说他也会问啊。
　　“上学的事你们不用管了，我晚上会打电话过去，让轩琪来接。”江凭不给电话里的人一点说话的机会，“我知道她的性格，你这么逆着来只会让情况更糟糕，至少要尊重她的选择。”
　　“这些我都知道，可她毕竟不像你这样让我们省心，我也不是说那些学校不好，但是对轩琪来说真的不合适。”
　　“我知道，所以既然你觉得我更省心，那就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她是我妹，我也想让她好。”
　　说到这里，电话那头的态度开始软化，想了几秒后答应下来。
　　江凭想过会有这种意外，也准备了应对方案。可计划到底赶不上变化，一想到要亲自对付宋轩琪那头倔驴，还真得拿出些手段和力气。
　　“那就先这样吧，和爸问句好，告诉他我过段时间会抽空回去，让他放心。”
　　“哎，好，”电话里的人明显高兴不少，“那你回来提前和我说，我叫许叔去接你。”
　　“嗯，你忙吧，我挂了。”

　　江凭挂了电话，又搓了两下头发，慢慢叹了口气。
　　开学果然是诅咒吧……突然就变得好忙
　　……好累，好想睡觉
　　江凭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就往卧室走。
　　时间还早，能睡个回笼觉。
　　想到这江凭心情顿时就晴朗不少，可人刚走到卧室门口，玄关的门铃就响了。
　　刚要踏进房间的脚停在半空，江凭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没绷住，垮着脸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瞬移过去打开了门。
　　意料之外，门外没人，但地上放了个小纸盒，江凭拿起盒子也没打开，而是盯着对门看了很久，眼神冷冰冰的。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