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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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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叶安宁策马远去,消失在了街角,谢然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钟信替他轻轻拍着衣服上的土,嘴里咕哝着,“今日果然不宜出门,算命的说得太对了。”
两人本是路过这里,想在这摊子里喝一碗馄饨,谁知还遇上了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人,撞了人还不道歉,幸好郡主的眼睛是雪亮的,替少爷主持了公道。
想到叶安宁临走时说过的话,他又止不住的好奇了起来。
“哎,少爷,你说郡主为什么突然要退婚呢?”钟信想不通,索性问了出来。
看那家丁一副吃惊的样子,想来林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是郡主一时兴起?
围观的人群散尽了,谢然立在那里,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一身黑衣上沾染了初春的凉气,一双丹凤眼里没有丝毫波澜,整个人从里到外的透着冷清。
“可能郡主的眼疾突然好了。”说完,谢然又弓着背咳了起来。
钟信帮他拍着背,“少爷今日穿得太少了,可别冻出病来了。”
止了咳,谢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
钟信想着刚才的事情,转而又替叶安宁发起愁来,“你说,这聘都下了,下个月就成婚了,还能退得了吗?”
谢然整了整袖子,往前迈开步子,淡然道,“婚书都撕了,这婚必然是成不了了。”
“也对,”安宁郡主想退婚,那自然是退得了的。
走了一会儿,钟信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回府的路,他连忙拽住了谢然的胳膊,“少爷,走反了。”说完看了一眼天色,又犹豫了起来。
谢然今日是奉了谢老爷的命,去和城西珍宝斋胡老板的女儿胡菲菲相看,刚才在馄饨摊耽误了半天,眼看就到中午了。
这时候上门好像是不太合适,但既然答应了,不去好像也不合适。
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难道你想去吗?”谢然反问。
钟信立刻摇头,他当然不想去,也不想少爷去。
听说那那珍宝斋的胡菲菲身高七尺,力大如牛,前面两任夫君都因受不了她的责打逃走了,也不知谢老爷怎么搭上了胡老板,两人一番合计,就要结亲。
这谢家也算是大户人家,是大名鼎鼎的丰都谢氏的分支,自前朝的时候来了上京,经过几代人的经营,成为人丁兴旺的高门大户,当时还出了两个宰相,曾经风头无两。
不过后来谢家家主卷入了一场朝堂争斗,整个谢家差点遭遇灭门之灾,家主心灰意冷之下辞了官,带着族人回了南方老家。
其中有几人不想走就留在了上京,但谢家荣光不再,之后更是一连几代人都没有考中做官的,到如今就剩点空架子了。
说起来谢然是这么多年以来谢家唯一一个科举入仕的谢家人,如今是户部主事,官居六品,只可惜不知何故,这谢老爷对自己两个儿子的态度那是天差地别。
谢家大少爷谢不凡是谢老爷的心头肉,要什么给什么,这次结亲当然是不会让谢不凡去的,这“好事儿”就落在了谢然的头上。
谢然自小身体不好,如今瘦得就剩一副骨头架子了,经不起折腾。
这婚事要是换了别人也就罢了,若将那胡菲菲娶了进来,非要了谢然的命不可。
钟信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连连叹气。
谢然依旧一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模样,听钟信不住的叹气,好心安慰他,“想开点。”
“少爷,”钟信一脸菜色,“你怎么就一点不着急呢?”
“着急什么?”
“你的婚事啊,”钟信急得都快跳起来了,“老爷这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啊,少爷你快想想办法。”
正说着,两人就到了谢府,管家刘全站在门口,一双手揣在袖子里,等谢然走得近了,才说道,“二少爷,老爷请您过去。”
“我还有事,”说着谢然就要往里走。
刘全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拦在了谢然身前,“老爷等您多时了,您还是去看看吧。”
“你,”钟信正要上前理论两句,谢然将他拦了下来,说道,“既如此,那就去吧。”
早晚都要走这一遭的。
谢易之正伸手要拿桌上的茶碗,抬眼看看见从门外进来的谢然,重重哼了一声,茶碗磕到桌上洒了半杯。
一想到刚才家丁回来跟他汇报的内容,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让你去胡家,你干什么去了?”
谢然一撩长袍坐了下来,“父亲不都知道了吗,又何必再来问我。”
“你你你,”谢易之指着谢然,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自小对谢然疏于管教,本以为等他长大了就能懂事些,谁知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谢然平日里不服管教也就罢了,现在遇着正经事儿,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简直存心要将他气死。
“你这是什么态度,圣贤书里是这么教你的吗?”谢易之厉声问。
谢然笑笑,好心提醒道,“父亲莫不是忘了,您从未送我去过学堂,谁来教我读圣贤书呢?”
自他记事起谢易之就没怎么管过他,谢不凡有的他一概没有,平常人家的孩子五岁开蒙,他八岁的时候还在院子里玩泥巴,连学堂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易之脸色发青,胸膛剧烈起伏着,谢然是皇帝钦点的状元,现在说这种话分明是在故意气他。
身旁的温巧兰软声相劝,“老爷消消气,都是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今日有事耽搁了就改日再去,不打紧。”
“哼,”谢易之一甩袖子,指着谢然,“你是觉着现在自个儿翅膀硬了,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告诉你,你再怎么也翻不出谢家这片天去,只要你在谢家一日,就得听我的。”
大梁以孝治天下,除了文采才干外,对官员在孝道方面的要求很高,古人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父就是天,儿子听爹的话天经地义,若是谁的家中传出了不孝的名声,不仅要被罢官,以后怕是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只要捏着这一条,谢易之根本就不担心谢然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再怎么,他也是谢然的爹,是谢家的家主。
谢然握紧了拳头,表面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感到自己好像走在一片迷宫似的密林里,眼前满是白茫茫的雾气,密林深处藏着一头不具面貌的野兽,在朝他低低嘶吼。
谢然离开后,谢易之仍嫌不解气,叫来刘全,吩咐今天一天不许给谢然院里送饭。
刘全早猜到是这个结果,退出去后立马往厨房去了。
“老爷别生气了,喝茶。”温巧兰倒了一杯新茶递过去。
“这谢然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谢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逆子。”谢易之接了茶杯,又重重搁在桌上。
十多年前的事又浮现在眼前,若不是当年他念着父子情分,没将年幼的谢然赶出府去,不然哪还有谢然的今天。
没想到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换来的就是这样的回报,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将他扔出府去,任他自生自灭。
温巧兰瞧着他的脸色,瞅准时机把自己儿子抬了出来,“我看,然儿到底跟我们不是一条心,这谢家的以后啊还得指望我们不凡。”
谢易之一共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谢不凡是温巧兰所出,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他寄托着父母殷切的希望,是温巧兰的心头肉。
闻言,谢易之脸色和缓了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重振谢家,光耀谢家门楣,可惜他屡次科考不中,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谢然虽中了状元,但他早就看出这孩子品行有缺,日后或许会连累谢家,给谢家带来灾祸,而且谢然自小就与他生分,谢家是断然不能交到他手上的。
但是谢不凡就不一样了,这孩子从小就孝顺父母待人宽厚,是个好孩子,虽贪玩儿了些,但也不失聪明机警,日后必定能重振谢家门楣。
谢不凡正在树上捉鸟呢,听下人说谢然回来了,立刻从树上跳了下来,带人来了谢然的院子。
谢然刚从外面回来,正想回屋里换衣服,哗啦一声院门被推开,谢不凡带了四个仆役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大少爷,有事吗?”钟信往前一步挡在了谢然前面。
每次只要谢不凡过来,准会没事找事儿,想着法子来羞辱谢然,这似乎是他一项特定的娱乐活动,乐此不疲。
“你走开,”谢不凡将钟信扒拉开,上下打量了谢然两眼,一脸坏笑的问,“胡菲菲怎么样,漂亮吗?”
谢然皱眉。
注意到谢然腰线下的衣服上有一摊不太明显的水渍,再想到这几天打听到的传言,谢不凡啧啧叹道,“该不会是被吓得尿裤子了吧?”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四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少爷才没有,那是洒的汤水。”钟信气不过争辩了一句,一张脸因屈辱而涨红。
这谢不凡隔三差五,不管有事没事儿总爱过来找少爷的麻烦,实在是可恶。
“谁问你了,一边去,”谢不凡嫌弃地将钟信推到了一边,拿手里的扇子点了点谢然的胸口,“你说。”
这么大冷的天还拿一把扇子到处招摇,像是怕别人不知道他喜欢附庸风雅一般。
“少爷,”钟信的语气近乎哀求。
他知道谢然其实有有法子避开的,但不知为什么,很多时候他就是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任谢不凡欺辱,仿佛这一切跟他无关似的。
他多希望谢然能振作一些,将这些恶人都赶走。
钟信的神情落入眼底,谢然到底有些不忍心,他转了转眸子,默了一瞬,而后说道,“我刚才路过看见庄子上的钱掌柜来了,后面跟着几个人抬着四个大箱子,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钱掌柜每月入府一次来送东西,送的无非就是金银和账册之类的,往常都是两大箱,这回不知怎么抬了四个大箱子来。
闻言,谢不凡搓着手,心里乐开了花,现下他正缺一笔银子给牡丹赎身呢,这不赶巧了么。
再没空搭理谢然两人,谢不凡带人出了院子,临走前不忘扔下一句,“以后我再找你算账。”
见人走了,谢然转身往屋里走,钟信亦步亦趋的跟着。
帮着谢然换衣服的时候,钟信一脸的不高兴,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
“有话就说,”谢然道。
忍了又忍,纠结半天,钟信决心实话实说。
“少爷不该如此忍气吞声,”话一出口,钟信也没了顾忌,索性将憋在心里的话都往出倒一倒。
“我记得从前有一次大少爷走后,我心里难过,你跟我说习惯就好了,以前我们无权无势,那都是没法子的事。”
“可如今少爷是官老爷,是皇上钦点的状元,如何还要对他这般低声下气,他们是民,少爷是官,该他们巴结少爷才是。”
钟信是谢然五年前从市集上买来的。
钟信的母亲是一家大户人家的洒扫丫头,他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从小就跟着母亲给人打杂,遇见谢然的时候他被上一个主子诬陷偷了东西,被打得浑身都是伤,差点死了。
那家人想趁着他还活着的时候赶紧把他卖出去,就标了低价放到了市集上,即使这样也没人买他,每一个路过的人看他都摇头,光是治好他那一身伤就得花大价钱,比买他贵了十倍不止,实在不划算。
只有谢然掏钱买下了他,还给他治伤。
钟信最初入府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跟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到后来才知道谢然的种种不易。
谢然为了救他把多年攒的银子都花光了,他感激谢然,更心疼谢然,看着谢然被谢不凡随意欺辱,心里实在替他叫屈。
明明谢然更好,却被这样对待。
若是谢然生在其他人家,还不得被当成眼珠子一样疼啊。
“有什么分别?”谢然语气淡淡。
钟信慷慨激昂的一番话没在谢然心中激起什么波澜,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怎么会没有分别呢?
“少爷?”这一声少爷,钟信喊得十分哀怨。
是他说得不够好吗?钟信极其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