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往事》兀尧

23、解脱

　　上海旧巷适合穿梭躲避狙击，与此同时也不利于攻击。
　　按照原先戚遇欢所计算过的方位，微耸的瓦片便成了阻碍，狙击镜里所观察到的周围，像是没有特别适合的位置。
　　相同，对方大约也是同样的想法。
　　解秋夷给警察局打过招呼，这附近的百姓基本都已经被疏散，可时间并不久，不适合对持。
　　戚遇欢举着枪，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解秋夷在戚遇欢身后50米左右位置，戚遇欢用自己来做移动目标，解秋夷来判断狙击手位置，主意已定，戚遇欢朝解秋夷打了个手势，把枪背在身后，如豹子一般从阁楼里弹射出去，几乎是同一时间，10点钟方向及解秋夷方向传来枪声。
　　一枚子弹擦着戚遇欢脖颈而过，留下一条血印，戚遇欢趴在烟囱后方，伸手摸了摸，指间染血。
　　托着狙击镜朝10点钟方向看了，应该是被解秋夷击中。
　　戚遇欢把头上军帽摘下，翻过身躺在房顶上，微微平复下呼吸，将帽子用力一抛。
　　子弹几乎是瞬时便将军帽打下，戚遇欢就是在等待这个时机，在狙击枪上弹的几秒钟内，戚遇欢已经完成了整套狙击动作，扳机扣下，结果不需再看，戚遇欢转身便跑。
　　解秋夷打过一枪后也换了位置，等跑到另外一个狙击位，戚遇欢的枪声也响起，从狙击镜里看过去，隐在一侧阁楼的狙击手已被击杀。
　　再转过去看戚遇欢，却找不到他的位置。
　　解秋夷微微离了狙击镜寸许，嘴角忍不住带了一丝笑容，心底已经许久未燃起遇见对手的兴奋感。
　　他与戚遇欢只有过一次合作，是在军校一次内部演习时。
　　戚遇欢狙击太厉害，几乎是一把枪单挑一个小分队，他的盲打是在学校最为拔尖的。狙击镜都不需要仔细看，听声辩位，全靠扎实的基本功以及超强快速计算的大脑。
　　若想在戚遇欢手下逃命，就不要妄想主动出击。因为一旦移动，就会有声音，而声音同时也会暴露位置，戚遇欢可以在电闪之间确认准确位置，打中要命部位。
　　解秋夷也从此推算出，这死掉的两个狙击手，都不是白小南或者江川。
　　他们相比同自己一样，对戚遇欢惯用手法很是清楚。
　　解秋夷忧心他们潜伏在什么地方，仔细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
　　这边戚遇欢紧紧贴在墙壁一侧，微喘着气寻找更佳位置。
　　他有直觉，白小南其实正在看着自己。
　　从前在日本训练无数次被白小南给抓到，每次被抓都被痛打一顿。
　　戚遇欢其实从心里，是惧怕白小南的。
　　身形后退，在贴近转角时，一发子弹突然打到脚边。
　　戚遇欢几乎是瞬间锁定子弹过来的位置，没有目标。
　　在上海暗杀组织里，带上戚遇欢一共只有八人，已经死了六个，理论只剩下江川和白小南了。
　　可这一枪却令戚遇欢不熟悉。
　　若按照原先计划，江川应该被靳贵他们围剿，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戚遇欢不知道解秋夷有没有找到自己现在的位置，他垂下左手，慢慢变换手势，打出一句暗语后，转身朝后方跑去。
　　戚遇欢在赌，赌解秋夷无论换到什么位置，都会第一时间先观察自己在什么位置。
　　刚才那一枪基本是在引导解秋夷，让解秋夷知道，自己在这儿。
　　他没有猜错，解秋夷从狙击镜里很清晰明了的看见戚遇欢的手势，他在说左后方有疑似狙击。
　　然后狙击镜里的戚遇欢便朝左后方跑。
　　解秋夷知道戚遇欢是在计算奔跑速度和狙击瞄准他的速度。
　　解秋夷手心陡然出汗，假如瞄准戚遇欢的是白小南呢？
　　解秋夷的狙击镜跟着戚遇欢，他跑到中段时，突然趴下，子弹从他头顶掠过，解秋夷枪口快速对着子弹发来方向，准确的瞄准目标。
　　戚遇欢听到第二声枪声，刚要爬起，脚风袭来，反射性的向后躲闪，那人弓起手朝戚遇欢脖颈追去。
　　戚遇欢格斗不是强项，但江川是。
　　戚遇欢在狭小胡同与江川转瞬便过了几招，几乎都是招架，没有反攻的机会，很是狼狈。
　　那边解秋夷一枪打过去，狙击镜里的目标突然消失，解秋夷暗叫不好，转身就逃离狙击位，身后子弹打穿的青石碎片四散开来。
　　江川曾与戚遇欢在锦州大牢交过手，他清楚戚遇欢格斗弱项，所以扔了狙击枪，好整以暇的一招一招的逼迫戚遇欢，嘴里还一句接着一句的用日语说着话：“你在中国待久了，就忘了自己是个日本人了！师父教养你多年，你居然背叛他，上海日特网几乎毁于一旦，为了个男人，你当真是抛家舍国了！”
　　戚遇欢挡下他一记手刀，下腹空门大开，江川一脚狠狠踹去，直把戚遇欢踹出几米撞在墙上。
　　戚遇欢忍着痛，翻身就朝反方向跑，腰间别着勃朗宁，右手刚伸到腰间，虚空一枚子弹打在手背上，几乎击穿。
　　戚遇欢心下一凉，是白小南。
　　若他没有被干掉，戚遇欢担忧解秋夷。
　　千钧一发，戚遇欢知道已经被白小南瞄上，他心下一狠，鲜血直冒的右手托起枪托，单膝跪下，不顾即将追到面前的江川，朝着白小南方向打了一枪。
　　戚遇欢左手枪，练了三年，虽不如右手那般灵敏，准确度一直都是戚遇欢坚信的。
　　白小南应该算不到戚遇欢会左手开枪，更算不到他不要命也要把这一枪打出。
　　所以他中枪也中的极为震惊。
　　这厢江川的脚风也已经追上，重重踹在戚遇欢胸口，死死将他踩在脚下。
　　他看向戚遇欢的脸带了几分阴鸷，映着他脸上那可怖的刀疤，更是瘆人：“我暗杀组从未有过这样耻辱，戚遇欢，即使上海暗杀组被瓦解，撤出上海前我也要将你带走！”
　　语音一落，江川脚尖一点，就要朝戚遇欢脖颈处踢去。
　　戚遇欢几乎已经没有翻身机会，生死一瞬，他心里只想到解秋夷。
　　他不知道解秋夷有没有被白小南打中，他是死或者是活戚遇欢都不清楚。
　　那个同生共死的手势在戚遇欢脑子里一晃而过，嘴角带上一丝笑意，已是无憾。
　　枪声响起，原本该落下的脚尖戛然而止。
　　戚遇欢看着江川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朝前倒下，倒在自己身边。
　　戚遇欢看着面前站着的解秋夷，解秋夷朝他一笑，喘气粗气道：“幸亏赶上了。”
　　戚遇欢躺在青石路上，解秋夷逆着光，他其实瞧不清楚他脸上究竟有什么表情，但是声音带着笑，戚遇欢像是松口气，可他瞧见解秋夷身后狙击镜反射出的光。
　　“趴下！”戚遇欢叫出声，转瞬弹起的身体朝解秋夷扑去，左下腹一痛，子弹从解秋夷背后穿透进自己的下腹，戚遇欢托起解秋夷手里的枪，子弹速率推算白小南距离自己的位置很近，戚遇欢从未像此刻一般笃定自信的面对白小南的枪口。
　　三秒急射，拉栓再射是六秒速率，戚遇欢带着伤，前所未有的冷静。
　　一直打出五发子弹后，才低头看压在自己一侧的解秋夷。
　　解秋夷喘着气抬头看着他，微微笑道：“真好看。”
　　戚遇欢伸手摸向他背后被子弹贯穿的位置，还好，不是要命的地方。
　　看着解秋夷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戚遇欢难得也开起了玩笑：“你那个副官是不是该换了，我们不是说好把江川交给他们处理的吗？”
　　解秋夷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笑着点头，道：“你瞧我怎么收拾他。”
　　*
　　戚遇欢曾经想抓到白小南，亲口问他当年如何屠村，如何将他掳走培养。
　　可没有机会，戚遇欢永远都不知道那个答案。
　　白小南死了。
　　上海日特暗杀组，基本肃清干净。
　　这真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消息，可除了他们这些军人之外，上海城的其他百姓或者官员，根本不明白这意味什么。
　　靳贵以便于照顾的理由，将戚遇欢和解秋夷放在一个病房，高级病房本来只有一个床位，可靳贵硬生生的给多放了一张。
　　戚遇欢右手伤比较重，左下腹子弹取出需要静养，手术没过多久他就醒了，头一转，便瞧见仍然昏睡的解秋夷。
　　戚遇欢保持姿势安静的看着他。
　　从前戚遇欢不知道，原来他能如此依赖一个人。
　　解秋夷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在他能看得到的范围待着，他就心安。
　　可怕的依赖，幸福的依赖。
　　岁月若静止，这便是戚遇欢最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