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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分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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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烨嫌院子里哭哭啼啼一团糟乱,自个儿蹲在一边看蚂蚁搬家。
牛二婶拉着他爷爷哭闹许久了,吵得他头疼。若是以前,他还多少听上两句热闹,为牛二婶婶的遭遇义愤填膺。
可如今,他亲眼见过了,根本不是牛二婶婶讲的那样。他讨厌说谎话的人,听了就烦。
直到见纪潇推门进院子来,田烨眼睛一亮,就像个小蝴蝶飞过来,拉住她的手,笑弯了眼:“潇哥哥!”
他压低了声儿,小手扒拉着纪潇的衣摆,把她拉下来一些,垫脚凑耳边嘀咕。
“牛二婶婶又讲你坏话呢,可讨厌了。等烨儿长大了,院子都不要她进,太能哭了,明明那么大个人了。”
纪潇哭笑不得,不由摸了一摸田烨的小脑瓜。这小娃,这么小就会画饼了,鬼机灵的很。
田烨得了一个摸头杀,开心得微眯了眼。
忽而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他额上,抬头正对上江亭钰那双寒冬腊月似的眸子。
“……!”他不由一缩脖子,打个哆嗦,本能似的挪开了一点,松开手,也不敢去跟他潇哥哥亲近了。
纪潇看田烨像打了霜的茄子突然焉巴下来,不明所以地回头瞄一眼江亭钰,只望见他如春风拂面的温柔笑意。
田烨瞧着那笑容,抖得更凶了,也不敢再撒娇,索性扭头去找他爷爷。
纪潇就见小娃娃一溜儿跑过来,又一溜儿跑走,像受什么惊吓,泪糊糊抱住他爷爷大腿不放了。
“……”王氏正掩面垂泪,见田烨跑过来,才有所收敛。
顺着小娃娃来的方向,见纪潇四人进门来,她心下一转,便又挤出泪花哽咽起来,依在自家男人肩头啜泣。
“牛大嫂,来得正好。这二嫂子说的可是真的?”
田三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正烦着,见了牛嫂,眉一横,抬高了声:“说归说,怎么能动手呢?且不说都是邻里乡亲,你们可是一家人哪!”
牛嫂听了纪潇一番利弊分析,好不容易被说动,鼓起勇气来田家对峙一番。没想到上来就被田三训斥,一时间委屈红了眼眶,悻悻垂头垮下了肩背。
她幼时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可惜爹娘早逝,嫁了夫君也撒手人寰,留下她带着年幼高烧病得糊涂失智的孩儿,千辛万苦拉扯大。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一些,竟要面临快被人赶出村去的境地。
牛嫂委曲求全了一辈子,从不与人争执,何谈撒泼打架。若不是被逼到这个份上,她万万不敢也不愿撕破脸皮的。
若在平时,这般场面,怕是要打退堂鼓。
“良善心软自是好的,可若遇上豺狼,不照头狠狠打回去,难道要连皮带骨被人囫囵吞下去?阿嫂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阿力哥争一争么?”
来时路上,纪潇的劝告言犹在耳。
牛嫂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集聚的种种情绪,直视田三道:“田村长……我,我正是来解决此事的。”
田三一听这话,颇有些意外,又不算很意外。
意外在,这牛大嫂一向软弱唯诺,竟也能找上门来,主动开口要“解决事”。不意外在,牛家闹成这样,这事儿早晚得解决,牛嫂愿意主动配合,自然是最好。
他缓下语气,“那么牛大嫂,打算如何解决此事呢?”
牛嫂定了定神,又吸了一口气,吐字简短:“……分家。”
她心跳如擂,许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在田三震惊的目光里,又说了一遍:“既过不到一处,那就分家。”
王氏一个哭嗝差点把自己哽住,赶忙捂住心口顺气,脸上还挂着泪,生生气笑了:“你……大嫂你这是在说什么?这……这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回事儿!”
牛嫂没看她,只管埋头盯住田三那双棉麻鞋面,背答案似的一口气说完:“牛家……本就有我们母子一份,我夫君是死了,可他儿子还在呢。力儿头脑糊涂,却也是牛家的骨血,为何不能分家?”
王氏看她说得心虚磕绊,字里行间不似平日温吞作风,又看纪潇脸上那一分欣慰、江亭钰眼里狡黠,顿时明白过来。
这些话,哪是她牛大嫂说得出来的,分明是有人在后头手把手地教!怂恿这孤儿寡母来争家产,祸害她全家!
“媳妇儿,别气,气坏身子不值当。”牛老二哄着她,软声细语的,倒被王氏推搡着骂,“你儿子被打了,家也要让人分了,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处!”
这牛老二个头不高,精瘦精瘦麻杆儿似的,用纪潇的话来说,是个“细狗”。
人倒是个心宽的,在王氏面前低眉顺眼,叹着气道:“分就分吧,大哥走得早,当初你让大嫂他们母子搬出去住,我就觉得不妥……分家了也好,也好。”
“闭嘴!”王氏瞪大了眼,恨铁不成钢指着他,气得凝噎,若不是村长还在旁边,她定要一巴掌扇上去打醒这个糊涂东西,“胳膊肘往外拐,你怎么不干脆娶了她!”
“分明在说牛力打村里娃娃的事儿,怎的扯到分家上!”她咬牙切齿,这回顾不得再乔作柔弱,“田村长,这事您得做主,牛力若再在村里呆下去,岂非日日提心吊胆,咱们日子没法过了呀!”
话被她这样一挑明,牛嫂也急了,含泪问在场的几位牛家族老:“诸位族老,田村长!我只问一句,我夫君是不是牛家人?他是不是为养这个家,才不幸溺亡!怎么他的儿子要受到如此薄待,连牛家人也算不上了吗?”
“老二媳妇,你可摸着良心说说,”她转头对王氏道,“当初老二年幼,家中全靠我夫君支撑,就连你进门的彩礼钱,也是我们夫妇出的。”
“你刚嫁进来的时候,我日日为你穿衣、梳头,当自家姑娘养,好吃的好穿的,从不少你一份。”
牛嫂泪流满面,痛斥王氏道:“怎的后来夫君夭亡,我儿天可怜见如此,便变了一张嘴脸、换了一副心肠!”
当着众人的面,王氏被她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无地自容却一时无话反驳,便又哭啼撒泼起来,被牛二抱在怀里哄:“大嫂这……这真是好一顿冤枉!”
江亭钰偏过头,凑到纪潇耳边,低声笑道:“牛嫂这不是挺能说的,白担心一场了。”
纪潇只笑了一笑,心头却酸楚。
良善之人本就不该被磋磨至此,牛嫂能这么说,说明她这一回真看清了想透了,自然不再被心里那所谓的骨血亲情牵绊蒙蔽。
在场几位牛家族老,本是王氏特意请来,想揪着村长一番哭闹后,等定死了牛力打娃娃的罪,便趁机将牛嫂母子从族谱上划了名字赶出村去最好。
没想到,牛嫂竟来了这一手,当着村长的面提出分家。牛家族老在场,倒正是方便了。
按理说,牛嫂母子已搬出牛家独住,双方并无利害关系,也无深仇大恨,就算王氏再不喜欢她二人,也不至于三番四次要将人驱赶出村。
纪潇想,她图什么呢?
牛家三房,长房牛大哥早夭,只剩牛嫂母子;二房王氏强横,牛家诸事一应在她掌中,牛老二连话都插不上,动辄打骂;牛老三是个女儿,丈夫病弱,一家子更是被欺压得死死的,连声都不敢吱,此时被王氏强行叫过来,也只如透明人一般站在边上,一句话不说,仿佛事不关己。
牛老三身为女子,又一家软弱被王氏吃得死死的,自然不存在分家之患。而牛力虽头脑痴傻,好歹是长房血脉,又是男子,定然是有分家资格的。若有一朝一日,牛嫂母子要回来分家,王氏可不就吃了大亏,她断不能允许。
纪潇也正是猜到这一层,才让牛嫂釜底抽薪,主动提出分家,彻底断了王氏的念想。否则,直到将她母子彻底赶走,这阴狠的女人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牛家几位族老,年事已高,本不欲折腾,这些年虽不声张,但对王氏所作所为还是颇有不满。
其中一点,便是她作为二房媳妇儿,赶走亡故长房留下的孤儿寡母,致使牛家长子流落在外、惹人嘲笑,实为不孝不敬。
听牛嫂提出要分家,也不多做阻拦,便应下了。
王氏一听,也顾不上哭了,扑上前拽着牛嫂撒泼:“大嫂好狠的心!分家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我家三个孩儿,永哥儿未娶,双姐儿未嫁,明哥儿还小,此时分家,是要我们的命呀!”
“拿不出彩礼,也给不起嫁妆,难不成要我的孩子们跟你家牛力一样,一辈子不婚不娶,惹人笑掉大牙么!大嫂你行行好,我给你跪下了——”
王氏最懂人心,知牛嫂心软,便拽着她一个劲儿哀哭,佯作下跪。
没想到这时候一个高大人影冲上前来,一把将她推开,口中怒喝:“不许打我娘!”
牛力不懂那些个错综复杂的事儿,在旁边听了半晌,只看见王氏推搡牛嫂,一时急怒便冲上去护母。
王氏身纤,被他推出去趔趄好几步,七手八脚摔了个屁股墩儿,像热灶挨了一泼冷水,当场熄火,怎么都劝不住的哭声这回止住了:“……”
诸族老也不理她,问三房道:“三姐儿,可有异议?”
这老三牛叶平日便受王氏打压,心头早积着火,加上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子,分家与她没好处也没坏处,便用袖袍掩了口道:
“长辈们商量好了,便是好了,我哪有什么不从的。”
在王氏眼里,俨然是在阴阳她“不从长辈之言”。她一股脑儿爬起来,冲上去便扇了三房一巴掌:“吃里扒外的东西,平日怎么没看出你是个如此德行!”
两个妇人哭骂着掐作一团,各自丈夫忙着拉架,田烨被吵得心烦意乱,指头塞住耳孔一溜烟跑回屋去了。
这一边,牛家族老清算好了牛家财产,就在村长家拟了一张分户书,给牛嫂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