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白毛天使 ...
-
二次元人均白毛控，西瓜头也不例外。
——《七宝日记·八卷·廿六》
白，所有有色光线的同时汇集。
白，所有有色颜料的同时剔除。
白，深色木质素受二氧化氯作用后消散的现象。
白，酪氨酸酶缺乏而失去黑色素时突现的现象。
白，珍珠研磨成粉。
白，西瓜头的牙齿。
油绿油绿的矽地上十四只西瓜头直愣愣地望着空中，二十八排洁白的牙齿对着从浅绿到碧绿不断幻化的水色。
海水的波动在三维空间中织出一层层曲面。今日余额二十分钟的圣光在一层层曲面中透射过去，又将它们一层层点亮。像极光，摇曳在矽地的上空。
在曲面环绕的无数圈圈中，一只洁白的西瓜头，正慢慢漂落下来。
十四只西瓜头中的十二只不由自主地围绕出两层圆形，外圈六只，里圈六只，等距地排列着。剩下一只西瓜头比其他的少四条纹路，慢慢地游动到圆形的中间，等待白色西瓜头降落到他的头顶。最小的一只西瓜头也跟着八纹西瓜头游到了当中。
“黑色小帽，白口锃亮，阳光唤醒大地。
瓜头虚空，随喜赞叹，拥抱清醒活力。”
自称“瓦瑟梅隆”的西瓜头族群里一直流传着这句短短的、没头没尾的预言。一代代的瓦瑟梅隆都想给这句预言增添细节。
有说在谷地里遇到过独特的瓦瑟梅隆，不会言笑，身体坚硬有如金属，眼睛空洞，但是里面一层一层的折射反射光，看着就会陷入虚空中。这就是瓜头虚空。
有说在矽地里遇到过软绵绵的瓦瑟梅隆，漂移不定，一道白光闪过以后，自己身上就多了一个小小的伤口，嵌了一颗小红豆。这就是唤醒大地。
也有说遇到过很可口的粉末，吃起来根本停不下来。吃完还觉得眼前有许多西瓜头在跳舞。这就是清醒活力。
总而言之，虽然补充了许多故事，但是和这句预言大多毫无关系。最终，他们相信会有一只白色西瓜头天使降临到矽地上，挑走好梅隆，去虚空乐园中永享幸福。罪梅隆则要留下来和世界一起灭亡
今天，此情此景，不论怎么看都是预言实现了。
每只瓜的上瓜瓤里都飞快运转着这个想法。
海水中安静极了，只能听到高处的山体隆隆的滑坡声，像一群动物在草原上迁徙，沉闷，又遥远而空灵。
水空当中的西瓜头，依然不缓不急地慢慢降下来。
它的身体是白色的，清亮的，有些透明。条纹是银色的，熠熠生辉。就算在这里特有的绿色圣光球照耀下，它也白得清晰透亮。条纹围绕着球体的两极相互勾连，不多不少恰好十二条，和十二纹瓦瑟梅隆一样的形象。
在它的头顶，有一只黑色的突出物，像是小帽子，分了八只小尖角，稳稳地扣在脑袋顶。
它的身体比一般的西瓜头更柔软，在海水中会微微起伏，像有一件羽衣罩在身上一般。仔细一看，是一层层的细绒毛。
“白毛瓦瑟梅隆降临了。”为首的八纹瓦瑟梅隆族长仰着嘴巴轻轻赞叹。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矽地中央荡出一圈微弱的波纹，当波纹抵达内圈的六只西瓜头时候，六张嘴巴一起念着“倥偬倥偬”。
岁月梭梭，梅隆代谢。
当波纹抵达外圈的六只西瓜头时候，六张嘴巴又一齐低声念着“泷泷滔滔”，仿佛是内圈的和音。
烟雨霏霏，食鱼遇鲭。
“是白毛天使，白毛天使降临了。”族长恍然明白的样子。这圈声音又是一层波纹。
内圈的六只唱道：“康哉之歌——”外圈的六只附和：“朗月清风——”
“倥、泷、康、朗。”族长每唱一个字，十二只瓦瑟梅隆就游动一圈，变化队型，最终精疲力竭，散散落落地四散倒开。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一代代的瓦瑟梅隆都这样聚会、祈祷、仪式。感谢海神的降临，感谢圣光的降临，感谢美味六头鱼群洄游的降临。这里所剩不多的十四只瓦瑟梅隆谁也没有见过故事里的任何一种降临，他们的世代里，只有越来越难获得的食物，越来越短的圣光，越来越恐怖的黑暗世界，越来越少的亲族，越来越多的幼梅隆种子活不到成年。黑熊梅隆王的血脉似乎要走到尽头。谁也没有见过上一次降临的光景，那是爷爷奶奶的太爷爷太奶奶口里传下来的故事，但即便如此，也还是一代代的瓦瑟梅隆终其一生都在反复排演的仪式。
今天，白毛天使降临的今天，这出仪式终于有意义了。但是谁也不知道仪式结束以后应当做什么。精疲力尽的年轻瓦瑟梅隆们咧嘴对着族长笑，也还很年轻的族长一样躺在矽地上咧嘴笑。传统只流传了一半，剩下的被时间遗忘吞没。
“白毛天使，终于要降到我们的头上了。祖先们的故事都是真的。”
白色西瓜头越降越低，终于停在矽地上方，离地面恰好一只西瓜头高。它似乎很满意刚刚的仪式，在海水中轻松地慢慢原地转起圈。
在这个高度，瓦瑟梅隆们也能仔细端详他们的白毛天使了。
它圆溜溜的眼睛像琉璃一样，反射出墨绿色，读不出一丝情感。
它弧度完美的嘴和整齐一致的牙齿，一动不动地张着，展现了极强的控制力。
它银色的条纹上没有绒毛，而是细密的网状结构。白色的绒毛或长或短，柔顺，精致，像文丝豆腐一样在水中散开，像浓密的白色的水草。越靠近身体，这些丝绒就越明亮。
它的小帽子是哑光金属的，上面还有一根细细的丝线，丝线的顶端是一只发着微弱红光的小圆球。
族长仔细端详了一番，不知道接着该做什么，自己全身上下整个西瓜头忽然变成明亮的草绿色。他感觉自己的瓜瓤在涌动、跳跃，有一种不安在扭着自己的下瓜瓤，好像身体要膨胀了。他忽然很想被白毛天使的细绒完全包裹起来。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瓦瑟梅隆是一种聒噪但是精神上平稳的植动物，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为什么从来没有瓦瑟梅隆变成这种草绿色。他很困惑，又很幸福。他相信这是白毛天使带来的好事情，相信还有更多的好事情会发生。
其他的瓦瑟梅隆也凑了上来。他们端详白毛天使，也都纷纷变成草绿色，无法控制张着嘴巴，呼呼地喘气，一遍遍低语“家人们，家人们”“白毛，太棒了，白毛。”这时候，白毛天使也刚好旋转完整一圈，也刚好停滞在族长的正前方。
它发出嘶嘶嘶的声音，接着说了一声：
“呱。”
族长没有听懂，他感到紧张，草绿色褪去变成翠绿色：“伟大的白毛天使，请问我们应该做什么？”
“呱呱，呱。”伴随着微弱的嘶嘶嘶声。
远处又传来一阵山崩。
“伟大的白毛天使，我们，我们不愿冒犯您。可是我们并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呱呱。”白毛天使明白了瓦瑟梅隆的无助。它微微裂开自己的身体，许多长而柔顺的白毛从下面垂荡出来，垂到离矽地差五分之一个成年西瓜头的高度。光线也顷刻间从白毛的下端散出来，在地上勾亮了一个完美的圆形，恰好足够一只瓦瑟梅隆站在里面。
从没有一只西瓜头裂开以后还能存活。瓦瑟梅隆们惊呆了。
也从没有一只西瓜头会发出这样绚烂的光线。
这，这一定是要带他们去虚空乐园了。族长瞪大了眼睛：“嘿嘿，嘿嘿，好多白毛，好想要白毛。”但他毕竟是族长，在失魂落魄了五秒之后，就强压下自己重新浮现的漂亮草绿色，庄重地游到最小的那只瓦瑟梅隆身边。“瓦瑟梅隆，”族长说，“随喜赞叹，你去试试吧。瓦瑟梅隆，你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也是最纯净的。你应当能被选去虚空乐园。如果你不行，我们恐怕也都是无望的。”
小瓦瑟梅隆点点头，开心地游进垂荡的白毛中。白毛天使仿佛行了一个屈膝礼，一上一下，霎那间小梅隆便消失了。
好感动。
西瓜头纷纷哭起来。
好感动，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唰。
白毛天使忽然不再发光，变暗，螺旋着向外面飞快地游走，消失在圣光照不到的黑色海水中。剩余的瓦瑟梅隆呆愣住了，泪水也呆愣住了。
唰。
黑暗中又亮起了白光。白毛天使又回来了！它轻盈地游动，划着弧线，稳稳地落回到刚刚的位置，又是离地一瓜高，又慢慢字转了一圈。这次它转向比例最优美的一只十二纹西瓜头，定住，再一次垂下长长的美丽的白毛。白毛天使一言不发，只是凝固地笑着，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在邀请她。
这只梅隆游了进去，一瞬间消失不见。白毛天使再一次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游向黑暗。
如此反复了六次，每一次瓦瑟梅隆们都欢呼、大笑，欣喜若狂。等到第七次的时候，白毛天使正在游回来，突然它体内噗地一声巨响，接着便在水空中停止转动，像是失去了灵魂和意识，随着惯性向前茫然地移动着。
它的眼睛好像失去了神采。它的一些白毛也打结在一起。银色的条纹甚至剥落了一条，死气沉沉地挂在身上漂动。
“怎么会这样！白毛天使！白毛！”族长绝望地大喊。
圣光越来越黯淡，今天的一小时就快结束了。海水沉寂。山崩隆隆。寒冷，难受，痛苦，焦虑，饥饿，惆怅，背叛，苦涩。不好的回忆也像山崩一样堆叠。
“呒喔呒喔呒呒？”
“哼哼呒呒！”
“呒呒——”
四处隐隐约约响起恐怖的声音，低沉，不能理解的怪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暗中交流。族长想起来条纹怪兽出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声音。
昏暗的绿色光线下，矽地的周围鼓起几条垄。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正缓缓地朝他们移动。族长想不起来有这样的生物。这是什么？周围的瓦瑟梅隆缓缓地后退，大家都聚集到了矽地的正中央，聚集到白毛天使挑选走六只好梅隆的地方。
“难道我们是被留下的罪梅隆吗？”
“虚空乐园里，难道这么拥挤，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吗？”族长颤抖地哭了起来。这是他生命中第二次这么无助。
剩下的梅隆也跟着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白毛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