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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Suns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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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休息室,川崎式的队友帮她的脚腕打了几次镇静喷雾,又再三确认需不需要送她回家,但川崎式委婉地拒绝了她们。她们只好把电解质水和能量棒堆在她的身边,然后一个个地离开了。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川崎式躺在了长椅上。她现在疲惫得就像一个被掏空所有的人,好像只有基础的心脏律动在维持着生命的气息,在空调扇叶缓慢的起伏声中,她想到流川枫身上表露出的那种令她费解的愤怒,在那种对她来说过于复杂的情感席卷她之前,她闭上了眼睛。
她梦见了LA的日落大道。
那里的天空好像总是一碧如洗,大路两旁是绵延的棕榈树和林立的电影广告牌。
为了上学能有个便携的代步工具,她是在日落大道学的滑板。那时候她刚到洛杉矶不久,加州口音里还夹杂着几个日式发音,威尼斯街区的几个白人小鬼看她不顺眼,于是他们学她的音调,又拉起眼角去说她是混血杂种,川崎式毫不犹豫地拎起滑板上去和他们打架,其中一个被她掀翻在地磕碎了半颗虎牙,随后有人偷偷溜走去呼朋唤友,几个小孩从棕榈树后赶来,川崎式放倒滑板,大Ollie跳下台阶,然后就此一路顺着日落大道向家的方向逃窜。
夕阳在她的身后熊熊燃烧落下,汗水和微燥的空气都被她甩在身后。她在梦里问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就这样逃掉来着?明明还没揍到那个为首的棕发小孩,明明那群人都弱得像是只会用嘴的蠢货。
梦里的她记得什么,但是又好像忘掉了什么。她把目光长久地放在眼前极速后退的日落大道上。橙黄色的余晖遍撒,把棕榈树叶都镀出一层漂亮的光晕,转瞬之间,答案呼之欲出。
就是这样的日落,川崎式,在几乎一模一样的日落下,在神奈川综合医院边的野球场里,你倚在铁丝网边,和国小的流川枫拉钩约定“谁也不要再为打架进医院”,那个时候他没有这么高的个子,你们两个都是小小的一团,但却都已经学乔丹那样把护腕拉到了手肘,那天你们戴的都是紫金色的湖人33号护腕,一套中的两只,上面的数字都在余晖中闪着那种薄柔的光。看着他抬眼望向远方又收回视线,你就会被他身上的那种宁静感包围。
你记得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地记得,即使到了洛杉矶也在下意识地遵守这个约定,你竭力避免着过度的对冲,因为“代价太大了”,因为“我们谁也不能再因为打架进医院”,你无比爱惜着这个约定,就像小时候买了十本同样的杂志才抽到贾巴尔的光栅卡片,你就要把它藏进信封装进匣子然后放在床头望着它入睡一样。
你本该记得的。高一刚开学的那天你们在天台上打着哈欠看那本刚借来的乔丹传记,但是混混们一波接一波地推门而入,流川枫和樱木花道打了一架,他头上的伤口让你们不得不在午休后请假去医院处理,在踏入门诊的大门之前,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然后轻声对你说了一句“抱歉。”
你怎么会在当时忘记曾经的一切,然后完全没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对你说那句“抱歉”?
你们是为什么做出那个约定的?当时的你们坚定地认为,你们会一直像那个时候一样一起练习,1on1,攀过无数山巅,走过很多段或许坎坷但一定能够跨越的险路,所以你们不能再冒那种可能会失去篮球的险。你们是同伴,是从有记忆起就在见证对方将篮球握在手中的同伴,就像站在火星上看见的地球和月亮,它们肩并肩紧挨在一起,顺着太阳的公转轨道旋转。
是因为希望——或者说根本只是为了保证——从此以后对方也能一直在,所以你们才会做下那个约定。但你始终凝视脚下的阴影,把曾经如同炽阳般照亮你人生大半的存在给排除在了视网膜之外。
现在问问你自己,他为什么会生气?
喝到一半的电解质易拉罐被睡梦中惊出一身冷汗的人一脚踢翻。川崎式从长椅上跌落,用混乱的思维在梦境和现实之间挣扎片刻,然后爬了起来,抹掉了脸颊上尚还温热的泪水。
去找他。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
她的脚步尚还虚浮,但已经不能影响她迈开步子去找湘北对海南的那个场馆,当她一瘸一拐地抵达时,里面的呼声正沸反盈天,她看见流川枫晃过海南的10号把球灌进了篮里,随后他摔倒在地,表露出一种川崎式从没见过的筋疲力尽。
她迈步向楼梯,肿胀的脚踝使她一瞬间失力崴向一边,边上座椅有人在小声地呼喊着去扶住她。而她没顾上这些,只是定定地看着流川枫下场。当他摔向座椅时,湘北的替补球员们想去扶他,但他没有接过那些手,而是在停滞片刻后自己使力坐了起来。
“你是湘北那个12号!哎——你脚怎么啦?”
这一句连带起周围响起许多模糊的回应,有人在讲“上一场湘北女篮的12号?”“那个SuperAce?”但川崎式顾不上这些,只能摆着手说我没事谢谢你,然后拨开那些繁杂的声音继续往楼梯下面走。
越过围栏,她看见流川枫把自己的脑袋藏在毛巾下面,他握着拳一句话也不肯讲,人们甚至无法确定他视线的落点在哪里,而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他们都在屏气凝神地等待最后一个小节的结束。
川崎式已经看见了结局。她静静地在他身后的围栏处蹲下,等待着终结的审判,在哨声吹响的瞬间,海南的胜利已经无可挽回,湘北的坐席处死寂一片。
“抱歉。”隔着围栏,她轻轻地对他说道。
她没想过流川枫会回头看自己,她以为这家伙一定还在气头上,但他确实扯下毛巾转过头来向她投来了视线,这种视线锋利又平静,锋利得像能剜出她灵魂的一部分,平静得像无风时的广阔海面,这种视线,只需这么一眼,就足以让川崎式战栗。
视线的主人“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去沉默了须臾,在川崎式带着点紧张攥起拳头的时候,他复又抬头看向她,说:“铜锣烧,我要吃红豆馅的。”
别这么忐忑,川崎式,你们不是一直这样吗?小的时候,明明头一天两个人还在大打出手吵得不可开交,几乎是要往对方的牛奶里面兑芹菜汁的程度,但是只要睡一觉,你跑下楼梯叼上吐司急匆匆地出门,一定会发现那家伙打着哈欠推着单车,然后歪头查看你有没有老实按照你们的轮流顺序来把球带上。
所有的记忆在川崎式的心中如同潮水一样翻涌着将她覆盖,在流川枫的注视下,她捂住脸去遮住自己潮湿的眼眶,在双肩的几次颤抖之后,她站起来,跟他讲:“荣光堂那家的怎么样?我还没吃过那个麻薯味的。”
问出这个句子的同时,川崎式伸出手要去帮这个因为体力完全耗尽而一度倒在场上的家伙提他的球包,但是流川枫露出了略微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提起球包避开了她的手。
“我只是累了,”他说,“不是残废了。”
踩着从最高处的小窗里投射进来的日落余晖,彩子推着一张轮椅要去把同样崴伤了脚的赤木送去医院,川崎式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立刻发出了惊叹的声音:“我说我的崴伤只是小小的伤吧,看看赤木前辈的脚……肿得跟铜锣烧似的。”
她话音刚落,流川枫照着她的脑袋来了那么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