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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十一月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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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弗书吧内,和玉笙走到坐在窗边的某男子身边,说:“你好,请问你是怀珺衡吗?”
男子抬起头,如柳叶般细长的眼睛一眯,“没错。你就是和玉笙和老师吧?”
“嗯。”
“太好了,”怀珺衡合上书,“来,快请坐。”
服务员:“先生,需要点什么吗?”
“我推荐蓝山咖啡。”怀珺衡道。
“那就蓝山咖啡吧。谢谢。”和玉笙转回头,无意间瞥到了对方方才在看的《道德与人性》,“康德的书都很晦涩难懂呢。”
“是的,但只要细细品的话,能品出不少生活的智慧。比如这段,康德就说得非常不错。他说,‘把高贵豪爽、有功绩的行动作为一种模型置于儿童前,通过注入热情,以热衷于这样的行动的方法来迷惑他们’,虽然听起来行之有效,但实则只是建立在荒唐的幻想之上。孩子们的思想尚未开化,尽管从这点上讲,他们的心灵最为纯净,若能产生的道德结果,也必最为纯净,但关键是他们仍旧稚嫩,连区分善恶、义务与道德的能力都没有。
“他们纵使做出了符合甚至高于道德的行动,也往往仅是简单的榜样或上述模型的模仿。他们的道德观是空的,没有更高的观念来束缚行为,故而相较于成人,他们更容易违背道德。由于道德观空洞,他们成人之后,也仅有一种在那种情况下该那样做的意识,而极少有实践的勇气,理所应当的,他们也就沦为了‘幻想的荒唐人’,只会想,却不会做。而当现实和理想的落差囤积到极限时,敲击键盘,或投身犯罪,成了他们最畅快的发泄方式。所以说,真正的道德不在道德的观念,而在将道德付诸实践之人;空有道德观,最容易滋生不道德。”
“确实。现在的许多人只会以所谓的道德观来绑架他人的行为,其根源,怕也是由于错误的道德观的输入方式。社会上所宣传的好人好事,不能说全部,至少有一半是建立在牺牲自身权益之上。牺牲更显更无私与伟大,故而媒体对他们的报道就更多,人们对他们的褒奖也就更高;另一边,孩子们因能力不足而被教育先学会自保,慢慢的,他们会觉得这些道德之举和自己毫无瓜葛,当他们的道德观念与实际的道德之举脱离开来后,要他们做出牺牲自己以达成道德目的的决定,便比登天还难了。”
“然而,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
“是啊。因为孩子们能力不足是现实,自保第一也是现实需要,社会需要正能量更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只能说,一切都在已经扭曲的基础上进行着,我们能做的,永远只有调整,而无法使其全部步入正轨。”
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无奈地叹了口气。
“出乎意料。和老师你竟然与我如此相投,真是相见恨晚啊!”
“怀律师夸张了,我也只不过稍微说了点浅薄的意见而已。”
“诶,和老师你太谦虚了。如果你也只能称得上浅薄,那这世上就不可能有深明大义之人了。还有,和老师你叫错称呼了。”
“诶?”
“先生,您的蓝山咖啡。”
和玉笙慌忙向服务员道了声“谢谢”,再奇怪地看向怀珺衡。怀珺衡一笑,“我已经不做律师了。勉强能算作与和老师你同职吧,我现在是一名幼师。”
“幼师?”
“是的。因为当律师实在太可怕了,每天要碰上那么多可怕的事和可怕的人,我可没这个胆儿,还是当一名幼师心安。所以,如果和老师你称呼我为‘老师’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和玉笙倒看不出对方于律师一职有一丝半毫的恐惧,“那我拜托你的事……”
“放心,我已经把你会需要的东西全带来了。”怀珺衡转身从包里掏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谢谢,不过你即便不再是律师,还是对委托人及其事务负有保密责任的吧?”
“是的,所以就需要和老师你替我保密了。”
“谢谢。”
“不用谢,毕竟我想和老师你以及你背后的人交朋友。”
“嗯?”
“没什么。”怀珺衡不明意味地笑了笑,“说起王海波这个人,我还是挺有印象的。我只能说,他们家庭的破碎一切都是必然。”
“必然?”
“王海波他当初并没向我透露他的半点家事,因此我的调查结果带着些外人的道听途说,不过也不会相差太多。”见和玉笙要翻开文件,怀珺衡伸出手制止他,“和老师,在翻看文件之前,你必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相信这世上,存在着一些异于常人的人吗?”
和玉笙的心咯噔了一下,“什么意思?”
“60年前,即1953年。那天正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一个平凡的家庭本该守在家里共同展望新一年,却因怀孕女主人的腹痛而举家来到了附一医。尽管是早产,但男婴十分健康,母子平安。就在男主人和家人欢呼雀跃之际,一场席卷整座医院的熊熊大火将所有事物毁于一旦。”
“你说的是附一医的火灾事件?”
“不错。在那场事故中,重伤与死亡人数达到140,起火原因至今仍是个迷。”
“为何忽然提这个?”
“我刚才说的那个男婴,明明处于火焰最熊烈处,却毫发无损,是他所处的那栋大楼中唯一的幸存者。”
和玉笙仍不明,“这和我们的话题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怀珺衡眯起眼,收回手,“自从这个‘奇迹男孩’出生后,全国各处关于人体超自然现象的报道层出不穷,几乎全是关于新生儿;放眼国外,同样如此。这波超自然潮流盛行了五余年,之后却悄然淡去,而那些曾被报道过的人也于同一时间从大众的视线中消失;再之后,有传言说,这些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人实则是基因突变后的超人类,身上藏着人类进化的可能性,政府为此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特殊部门来管理研究他们。”
“不好意思,这些东西,我并不清楚。但既是传言,我想,可信度应该也不太高。”
“也就是说,和老师你并不相信这世上存在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人了?”
“大概吧。”
“那这份文件对和老师你来说,可能没什么价值了。”
“为什么?”
“因为这份文件的主角,王海波的儿子,就拥有超能力。”
与此同时,燕川乐园冒险岛某纪念品店内,双手被拷、膝盖跪地、满脸沧桑与淤青的王海波上下打量了番眼前这名说想和他谈谈的少年,问:“你是卢那的朋友?”
“姑且算是。”
“你找上我,是要替那个女娃报仇么?”王海波冷笑一声,“如你所见,我伤不及她分毫。但如果你非要报仇的话,我无话可说。”
沈连寂看向于王海波后方一左一右押着他的两个人,说:“你们去帮甯安吧。”
“但是他……”
“他戴了手铐,没事。”见那两人还有些犹豫,沈连寂又道:“如果出了事,算我头上。”
听此,那两人也只好出去了。沈连寂搬来一张椅子,给站起来的王海波,“坐吧。”
王海波仅警惕着瞪着他。
“如果你喜欢站着,那就站着吧。”
“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想和你聊聊。”
王海波突然伸出双手挟持住沈连寂。沈连寂一瞥被撬开丢在一边的手铐,冷冷地问:“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王海波恶狠狠地说,“小娃娃,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你主动送上门来,不怕我拿你威胁那个女娃吗?”
“你若真这么想,不会一开口就问我是否为卢那的朋友。”
王海波心头一颤,不仅因为眼前少年的异常冰冷成熟的气场,更因为他那一针见血的洞察力——这比外表人畜无害,实际上却是个凶残冷血的杀人犯还要瘆人恐怖百倍!他松开沈连寂,退后一步,“哼,你说的没错。你是卢那的朋友,我不会动你。”
“你还真是看重卢那啊。”
“他是我失而复得的儿子,怎能不重视?”
“那王新呢?”
王海波一愣,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小新变成那样,是我和他妈的错。如果我们早点重视的话,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王新的异常的?”
“哎,记不起来了。大概在他闯入女厕所、偷窃路人钱包、故意弄伤别人前,就已经知道了吧。只是,我和阿婷都选择了无视……”
“为什么?”
“当时政府抓人做实验的传言盛行,我某个同事的孩子就因患上‘怪病’而被隔离,再没回来过,而他们夫妇也在那之后双双自杀。我和阿婷是真的怕,怕小新会受到那种折磨,怕我们也要和小新分离,所以……”
“也正是你们的无视,让部门注意到了王新。”
“或许吧。”
“你们拒绝了,对吧?”
“嗯。我们说就是死也不会把小新交出去,将那个人赶走了。那个人也只是留了名片,再没来打扰我们。但不想,阿婷竟然主动找上了他……”
“因为你岳母的去世?”
王海波一惊,“这你都知道?”
沈连寂冷漠。
“哼,”他冷笑了一下,“不错。我岳母是小新杀的,当着阿婷的面。”
“而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岳母本就嘴多,她当初看不起我,反对我和阿婷。小新出生后,她也没把他当作外孙对待。她死,只能说活该!”
“那肖婷呢?”见对方一愣,沈连寂逼进,“也是王新杀的吧?”
王海波深呼吸,“那天他本要去补习班,但因为忘了带东西而中途折回……”
“所以他在门口听到了你和肖婷的争吵?”
王海波不置可否,“我回来时候,阿婷已经死了。全身是血的小新转过头,对我笑着说:‘全世界,只有爸爸一个人对我好。’”他说着,双手不停颤抖,“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种责任感,一种作为父亲一定要保护好儿子的责任感,所以……”
“所以你将你妻子分尸、抛尸,一边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去报警。即便遭到警方怀疑,也无所畏惧。”
“可到头来,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王新说漏嘴了。”
“是的。他们以此来威胁我认罪。我没办法,只得照做。不过,我始终想不懂他们这么做的理由,直到一位律师找上我,告诉我,警察和那什么特殊部门是一伙的……”
在浓郁纯正的咖啡香与轻柔悠扬的古典音乐中,和玉笙不由得皱拢了眉头,因为这份文件上记录的内容让他太过震惊。
“原来肖婷并没有外遇,她与王海波争吵时所提到的‘那个男人’,其实是一名来自特殊部门的专员?”
“嗯哼。”怀珺衡抬了一下咖啡杯,“我问过王新周边的人,尤其是他的同学。他们中有不少人说,他们亲眼见过王新像变魔术一样消失。”
看着怀珺衡捉摸不透的笑容,和玉笙有些不知所措,“这也是当初,你担任王海波的辩护律师的理由吗?”
“不错。说实话,在王海波之前,我已经遇到过许多类似的案子了,但都像遭某股强大是势力阻挠般不了了之。因此我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做了许多相关方面的调查。”
“总之,你认为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人,管理他们的特殊部门,都是现实存在的?”
“不是‘我认为’,而是这就是现实。”
“怀哥哥!”
和玉笙看去,两个五岁的孩子欢呼着跑了过来。这两个孩子约莫是同卵双胞胎,长相极为相似,穿着同样款式的唐装,一蓝一红,活泼天真,单纯烂漫。他们一跑来就紧紧拥住怀珺衡,相互之间还推来挤去,愣是不让对方多占后者一点。怀珺衡拍拍他们的脑袋,说:“乖,安静一些,别打扰到旁人。”
怀哥哥发话,两个小家伙立即静下来了,朝对方瞪眼努嘴,仍是不停下推搡。怀珺衡无奈,笑道:“不好意思啊和老师,让你见笑了。”
“哪里,他们是……”
“寄养在我家的孩子。”怀珺衡摸了摸穿蓝衣服的孩子的脑袋,再揉揉另一个的脸,“这个叫江胤聪,这个是江胤惠。来,聪聪,惠惠,这位是和哥哥,快点问好。”
“和哥哥好!”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道。
“你们好。”和玉笙心想以自己的年纪,就算被叫做“和叔叔”也不为过。
“怀哥哥,我和你说,惠惠他刚才又欺负我!”江胤聪抓着怀珺衡的左手道:“他把本来属于我的那瓶AD钙奶抢走喝光了!”
“切,谁教你看我先喝完了,故意在我面前显摆的?还向怀哥哥打小报告!活该没奶喝!”江胤惠对哥哥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以示嘲讽。
“没有!”江胤聪看向怀珺衡,泪眼汪汪,满脸委屈,“是惠惠先问我还剩下多少的!”
“哼,我先问你的又怎样,你干嘛没事嘴贱说什么‘好好喝’!你这不是自找的嘛!”
“我又没说错,AD钙奶本来就很好喝嘛!”
“那你早不说晚不说,为什么偏偏在我喝完了后说?你就是故意向我炫耀!”
“我说AD钙奶好喝,凭什么要看你喝完了没?再说,我才刚把吸管插进去,你就喝完了,你让我怎么在你喝完之前说?”
“呵,谁让大葱你那么蠢,连根细管都要插半天的?自己蠢还不说,现在还怪到我头上?明明是哥哥,却和弟弟计较那么多!”
“你……”
眼看着江胤聪就要哭出来,怀珺衡劝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不就是AD钙奶么,等下我们再去买,好不好?”
江胤聪哽了哽,“那惠惠没有!”
江胤惠大叫:“凭什么?”
“你喝了我的奶,还想再喝一瓶?”
“怎么不行!”江胤惠可有理了,“我顶多喝了你半瓶,要少也是少半瓶才对!”
“行了,等下聪聪你大瓶,惠惠你小瓶,就这么说定了,都不许再吵了。”
“哼!”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分别转过头去。
怀珺衡宠溺地叹了口气,“实在不好意思,和老师,他们一直这样,我也很是头疼呢。”
“没事,孩子嘛。”和玉笙倒觉得他们很可爱。
“那我就先带他们走了。很高兴认识你。”怀珺衡起身,向和玉笙伸出手,“以后继续联系。”
“嗯。以后继续联系。”
“怀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游乐园啊?”
“是啊是啊,你上次明明说带惠惠去游乐园玩的。”
“哪里带你?怀哥哥明明说带我去!”
“切,蠢大葱不会插吸管也就算了,耳朵竟然也有毛病?你哪只耳朵听到怀哥哥说带你去了?明明是我好吧?”
“没有!怀哥哥说的是我,才不是你!”
“乖乖乖,别吵了,你们两个我都会带去的,明天就去,好吗?”
“为什么啊?惠惠今天就想去。”
“今天游乐园有事,没空招待我们。”
“有事?游乐园有什么事?游乐园为什么会有事呢?”
“蠢大葱,怀哥哥说有事,就是有事。大人说话,小孩不许顶嘴!”
“我……我只是……”江胤聪委屈。
“好了好了,游乐园明天去,就这么说定了。等下,我带你们去反斗城,给你们买你们一直想要的机器人,好不好!”
“好!”
望着怀珺衡那一手牵着一个离去的身影,和玉笙真怀疑“以后继续联系”是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