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夏夜》雪满山岗

8、叫醒

　　少年像是刚打完篮球回来，薄汗浸湿发梢，许是因为嫌热，袖口处松松挽起，手上托着一个篮球，隐约可见分明的青筋。

　　他姿态随意，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满头大汗刚运动完的男生。

　　四目相对，沈茹菁的耳尖慢慢爬上一点热意，她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察觉到好友不说话了，周围一阵诡异的沉默。

　　邱晓诗循着视线望去，“……”

　　宋洵身后的男生被堵住，往前面探头，“宋神，怎么不走了？要上课了。”

　　闻言，宋洵看了眼沈茹菁，收回视线，朝座位走去。

　　上课铃恰在此时响起。

　　“我不知道宋神就在后面……”邱晓诗心虚道，推了沈茹菁一把，“上课了，菁菁，等会见。”

　　而后很没义气地火速跑回自己的位置上。

　　沈茹菁的东西还堆在宋洵旁边的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慢吞吞地朝自己的座位挪去，动作极其缓慢，犹如进入龙潭虎穴。

　　教室的空调这两天罢工，一直维修不好，室内温度极其燥热，热气腾生，桌上都是乱七八糟的小风扇转动着。

　　少年回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水，从头顶浇了下去。

　　浇完后，他动作利落地将空水瓶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桶，扯过几张纸草草擦了一下，又拧开一瓶水，喝了起来。

　　沈茹菁看得分明，标签上几个英文字母，是学校超市里卖的最贵的一款矿泉水，居然被人当自来水用。

　　少年喝得很快，握着水瓶的指骨明晰，掌背脉络分明。
　　几滴水珠落下，滑过少年挺拔的鼻梁，滚动的喉结，而后渗入衣领更深处。

　　沈茹菁按捺下那种窘迫感，动作极轻地在少年旁边的座位坐下，拿出这节课要用的资料。

　　她想将注意力放在手头的事情上，然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再度落到身边人身上。

　　离得太近了，校服上的淡淡柔顺剂香味又清晰起来。
　　让人想起清晨的森林，还混着被太阳暴晒过后的干燥温暖。

　　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里的清晰声响传来，沈茹菁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上课出神了。

　　讲台上老师让拿出这周的周考卷子，而她手里……拿着英语书。

　　沈茹菁收敛心神，拿出试卷，开始认真听课。
　　闷热的夏风吹过，沈茹菁伸手将发丝挽到耳后，换了只红笔开始记笔记。

　　而坐在旁边的宋洵，正准备睡觉。
　　许是因为旁边空的位置突然来了人，他不太习惯，一时半会，竟有些睡不着。

　　热而干燥的夏风中，卷着少女发丝的香气，是桂花味的洗发露，微甜的馨香中掺杂着一点青涩。

　　他侧趴在书桌上，眯起眼睛。

　　夏日午后，阳光澄澈灿烂，少女侧脸专注而又认真，细小茸毛也在逆光中清晰可见。

　　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少女眉毛轻蹙，无意识地咬着笔尖。

　　有几缕调皮的发丝随风翩跹，缓缓落到他的手臂上。
　　有些痒。

　　而后少女将散发挽到耳后，将奇怪的心悸也一起带走。

　　宋洵拿出耳机，戴上。
　　连同着讲台上枯燥乏味的讲解声，一起融为催眠的白噪音。
　　他阖上眼，进入梦乡。

　　沈茹菁认真听了半节课，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待看到旁边已经睡着的宋洵，才想起班主任让她换座位的主要目的。

　　少年仍在睡觉，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下，黑色碎发半掩住眉骨。
　　远远望去竟有几分无害的模样，让人不忍心打破对方的美梦。

　　沈茹菁有点发怯，他会不会有严重的起床气，发泄在她身上？
　　但是左右一思量，好像只听说过宋洵怼老师的战绩，从没听说过他欺负同学。

　　“宋洵……”下定决心后，沈茹菁在旁边小声地开口，“上课了，不要睡觉了。”

　　同桌一动不动，似是睡得正沉。

　　沈茹菁犹豫了几秒，想着再催一声，就当完成任务了。

　　每天上课睡觉，考试还能考那么高，比她挑灯夜读还要多上七十多分。
　　这么好的天赋不珍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突然恶向胆边生，小声地挑衅：“别睡了，再睡下次周考，就要被我甩到后面去了。”

　　未能料想到，少年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沈茹菁吓了一跳。
　　——刚才那句话不会被听到了吧？

　　少年抬起头，取下耳机，眉梢微压，声音带着一点困倦的沙，“有事？”

　　两人相对片刻。

　　沈茹菁率先开口：“已、已经上课了。”如同一个机械的叫醒复读机。

　　少年淡漠地扫她一眼，伸了个懒腰，而后打开手机，玩起了游戏。

　　沈茹菁：“……”
　　睡觉变成打游戏了，好像没什么差别，班主任不会怪她吧？

　　想了想，她又鼓起勇气劝了一句：“还有不到十个月就高考了，老师说最后一年的冲刺很关键。”

　　闻声，少年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沈茹菁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没想到对方只是看了一眼，而后竟然真的把手机关机了。

　　少年手肘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开始听讲。然而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其实根本没有在听。

　　但是关沈茹菁什么事呢？老师交待的事情她已经完成了。

　　下课后，靠门边的女生叫她，“沈茹菁，有人找。”

　　正在刷题的沈茹菁停下笔，有些纳闷。

　　她不像邱晓诗，人缘广阔，分布全年级，整个高三里，其他班的女生根本不认识几个。
　　怎么会有人找她？

　　除非……

　　想到那个人的名字，沈茹菁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一些如沼泽黑泥般，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深海中的藤蔓，缠绕住了脚踝。

　　莫名其妙出现在厕所坑位里的牙刷；抽屉里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永远是她在清理的垃圾，还有搬动饮水机时被开水烫到的伤疤。

　　她走到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她本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了，可现在再度出现的这张脸，提醒着她，噩梦中的主角还存在着。

　　明显成熟了许多的五官，描了眉，涂了口红，眼皮上还抹了亮晶晶的眼影和亮片。

　　这张脸的主人，不复记忆中的高傲和盛气凌人，而是冲她笑得明媚热情。

　　“菁菁，好久不见，我在荣誉榜看到了你的名字，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啦。”

　　沈茹菁沉默了下。

　　对方亲热地唤她的名字，好像她们很熟一样，这样的行为并未让她感到亲切，反而让她有种作呕的欲望。

　　“有什么事吗？”
　　沈茹菁移开目光，看向丁依婷身后郁郁葱葱的树木，声音略显冷淡。

　　丁依婷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而是亲昵地挽过她的手，将她拉到了没什么人的走廊角落。
　　“菁菁，宋洵是不是你们班的呀？”

　　宋洵？
　　沈茹菁脑海中浮现出少年阖眼趴在书桌睡觉的画面。

　　“是我们班的，怎么了？”
　　沈茹菁隐隐约约有些预感。

　　丁依婷的眼睛瞬间一亮，又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啊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想认识他一下，你看能不能帮我要一下他的联系方式。”

　　沈茹菁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我跟他不熟……”

　　话未说完，就被对方直接打断了。
　　“菁菁，我认识的人就你跟他是一个班的，而且我刚才看你好像还跟他是同桌？”

　　丁依婷挽着她的手，姿态很是亲昵，轻轻摇晃着，撒娇。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私下找他他都不理人。我们初中三年的室友诶，你忍心吗，就帮帮我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