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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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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癫痴狂迷离幻象 爱恨惧同舟共枕
宋年率先反应过来,挥手唤来属下:“内人身体不适,劳烦各位回避。”
属下们立刻将宾客们请离。众人虽是满头问号,但也不敢多有质疑。
凌老也快速反应过来了,止住了乐呵的笑脸,严肃地叫茯苓去拿药。
影簌看着这满堂喜色,不停地摇头。
我在做什么?
宋年试探着向她伸出手,影簌却像见鬼了一般尖叫着后撤:“别过来!”
凌老温声安慰着:“别紧张,素雪,这都是梦。”
梦?不对。
影簌按着太阳穴。她的头很疼,这不是梦。
无数个阴暗痛苦的瞬间再次涌入脑海——地牢、尸体、小黑屋、被洞穿的心脏、烙红的胸口、扣断的指甲……
宋年看着她边念叨着“别过来”,边步步后退,心中也有了猜测——她或许是恢复记忆了。
他颤抖着声音问:“师傅?”
影簌听声看向他,那一瞬间的对视仿佛隔了八年。
突然,影簌迅速转身向窗户奔去,意图翻窗逃跑。宋年立刻追上她钳住她的行动。
“放开我!”影簌奋力挣扎着,可她哪有力气反抗修士。
影簌不断说着一些莫名所以的话,诸如“放我出去”、“别杀我”、“不是我”……
凌老听着不对劲,正欲问些什么,就见宋年一个手刃劈晕了影簌。
“岳父,我先带簌簌下去休息。”宋年抱着她离开了。
影簌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婚床上。入目是红帘红被。
她依旧头疼,但对过往记忆的接收已经趋近结束。影簌平复了下呼吸,轻轻下床。
若非端砚提点,她怕是要傻上一辈子,无知无觉地和宋年结婚。
别的什么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天珠还没线索!
影簌甩甩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前宋年好像跟她讲过皇家祭坛的事,天珠应该就在那里……
影簌弗一抬头,就看见宋年站在她不远处,神色莫辨地看着她。
“啊!”她莫名吓了一跳,跌坐在床上。
宋年向她走来:“师傅……您是都……”
宋年的话未说完,便被厉声尖叫打断:“别过来!!!”
他停了下来。
影簌避免自己去直视那张脸,她实在无法控制好情绪。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同兔子见到狼,发自内心地恐惧着。明明,她也知道,宋年不会伤害她。
宋年轻轻叹了口气:“茯苓去温药了,一会儿你记得喝……没毒,你应该认得那药方。”
他转身出去,顺手带上门。影簌连忙制止:“别!别关门……”
宋年看了她一眼,心领神会地将门半掩上。
凌老也来看望她。
把脉许久,也未查出什么病,依旧是留下之前的药方。
凌老猜到是心病,只是拍着背安慰她:“虽然我不知道你回忆起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但是一切既然已经过去,就该朝前看看。或者,你愿意和我诉说一下吗?”
影簌张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即便这样,封印依旧如山般压着她。
每次宋年来看她,她都会想起那些于地牢、小黑屋中的岁月。宋年看出她的抗拒,更多时候都让茯苓来照顾她。
茯苓变得细心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办得妥帖。在她的照顾下,影簌的精神状态也慢慢和缓。
记忆支离破碎,她的精神状态也时好时坏。极尽怨恨之时,砸尽目所及的一切物品;极尽迷茫之时,呆滞地望尽一天云彩;极尽苦楚之时,悲淌三尺浑泪。
亦有,极尽欢舒惬意之时。
那天下午,宋年进屋来看她。屋内安安静静,女人穿着如丝睡袍,于卧榻上翻看话本。莹白的小腿轻晃,一如数年前。
宋年轻轻放下药,直觉告诉他,今天的影簌心情很不错。
影簌察觉到动静,转身看他。
没有大喊大叫,没有哭,没有发脾气。她温和地冲他笑笑,勾了勾手指。
宋年咽下一口唾沫。
他来到她身边。影簌侧翻过身,留出半边卧榻,示意他坐过来。
“……簌簌?”宋年鼓起勇气,试探地开口。
这回,女人没有要求他叫师傅,而是顺从地点了下头,将身体靠过来。
她摊开手,一副讨要吃食的模样:“宋年~我嘴馋了。”
失策,他没买莲花酥来。宋年尴尬地问:“想吃什么?”
影簌撑着下巴想了想:“冰糖雪梨。”
宋年暗暗舒了口气,还好是能买到的食物。
他笑起来,大起胆子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去做。”
影簌没有躲开。
宋年突然不想离开,害怕离开了。如果她只是一时正常了呢?如果他出了这扇门,她就又疯了呢?如果……
影簌见宋年还在心不在焉地摸她的头,便将他的手掌拨下:“快点去啦。”
宋年只好起身:“等我回来。”
影簌点着头,表情隐约有些不耐烦:“快去。”
冰糖雪梨,取新鲜雪梨一只,洗净切半。挖去梨核,在梨窝中加入梨肉、红枣、银耳、枸杞、冰糖,上锅蒸熟。
步骤很简单,只需等待。蒸笼内的水逐渐沸腾,蒸汽上涌。宋年看着水汽发呆。
如果他做完了,影簌又不记得了怎么办?他该怎么说?
想了诸多如果,宋年端着做好的冰糖雪梨,踌躇在影簌房前。
房门半掩,屋内的灯光照亮他半边脸庞。自从影簌疯了后,她不让任何人关上门窗。
宋年深呼吸几下,敲开了门。
影簌无聊地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玩着茶盏,见到他来,眼神瞬间灵动。
“怎么这么慢?”她嗔怪着,拉出另一张椅子示意他坐过来。
宋年将冰糖雪梨放到桌上,影簌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还有点烫,慢点。”
她高高兴兴地捧过碗,像小孩子一般吃起来。
这是这一个月以来,他见过的最放松的画面。
“簌簌。”宋年忍不住出声。
“嗯?”影簌看看他,舀了一勺糖水给他,“你也想吃?”
宋年愣愣地看着勺子,喝了下去。很甜。很温暖。亦让心中温热到苦涩。
宋年刚进华清派的时候,总是被人欺负。
他总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妄图遮掩伤痕。
但是她总是能一眼看出。
影簌朝他勾勾手指,宋年便走向她。
猝不及防的,她掀开他的袖子,累累伤痕暴露无遗。
影簌挑挑眉:“你没用我给你的药?”
少年尴尬地扯着袖子,别过脸:“那些药太贵重了……我都是小伤……”
“呵,我还在想,这些好药你不用,你只能给你那堆过期药了。”嘴上开着玩笑,却依然不由分说地打开一瓶上好的金疮药要他用。
“不……不用麻烦您……”宋年想抢过袖子,但他无论怎么用力,影簌都纹丝不动。修为差距太大了。
影簌将药倒在他伤处:“不用舍不得,我这多的很。你要是不用,它们也迟早过期。”
药粉深入肌肤,刺激地他直抽冷气。
影簌上完药,看看他的表情,扔给他一颗糖。
“吃点甜的就不痛啦。”
少年的耳尖发红。
影簌喝完一碗冰糖雪梨,舒声感叹:“好喝~”
旭日西沉,屋内的烛光映得她的身姿影影绰绰。一切都似迷离幻象。
宋年有很多想问的事,但他不敢开口,怕打破这难得的温馨。
影簌看着他,突然说道:“你好像不开心啊。”
“……有吗?”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影簌伸出手臂,圈着他的脖子:“有烦恼可以说给我听哦,你师傅我什么都能做到。”
你可以记住今晚吗?你可以不怕我吗?你可以……原谅我吗?
这些他都说不出口。
“簌簌……我想要……你。”
“叫师傅。”
又是这句,他垂下眼睫。
“真是的,这世间只有你一人叫我师傅,你有什么不满?”影簌嘟起嘴。
宋年咬咬唇道:“好,师傅。”
她笑起来,明艳如鲜花绽放。
宋年没忍住,俯身轻啄那片柔软。影簌愣了一下,随即仰着头由着他亲。
她对亲吻和肢体接触并不避讳——或许是因为她是妖。
宋年在未表露心意前,纠结犹豫过很久。他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渴望告知于她。影簌却并无什么反应,轻轻落下一吻。
那于他惊心动魄的一瞬,于她不过平淡无奇的日常。
意识到这点后,宋年又陷入了迷茫与自我否定。
影簌问起时,他只是反问:“师傅亲吻过很多人吗?”
“唔……也没有……吧。”
她对亲吻不在意,甚至那种事也是。
尤其是那一天,她喊出了“闫罗”。
宋年无法去忽视这个名字。他几乎快压抑不住满腔的愤怒与嫉妒。他想大声质问:你和谁都能这样吗?!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却又深深害怕着:她是否会就此不理我?卑劣的他又好到哪里去呢?他有资格问吗?
恐惧淹没了愤怒。宋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鳏夫,期许着不属于他的东西。
“师徒是不是不该睡在一起?”她突然问道。
也不见得你以前在意过。宋年心中暗暗编排。
他翻过身,压在影簌身上。
“我们现在不是师徒,是……”
是夫妻。他犹豫着,没有说出后面的词。毕竟他们的婚礼仪式并不完整,她不一定会承认。
影簌再次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他附下身,落下细密的吻。从莹润的双唇一路往下,于脖间锁骨之上留下点点星痕。
影簌感觉自己像水中睡荷,于暴雨中沉浮摇摆。
“簌簌……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他轻喘着,“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她轻咬他的下唇以作回应。
“我也许等这一刻……等了千年。”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笑起来,“对你来说,千年,只是一生罢了。”
她于洪荒中诞生,是最古老的妖类。
“但于我,是七七四十九世。我可能为人,也做浮萍走兽。蜉蝣朝生暮死,猪狗亦十余年寿。草龟持久,也不过百年。于轮回挣扎浮沉如此,才得以遇见你。”
影簌莫名所以,呆呆地看着他。
“簌簌,求你别怕我,别躲我。我真的等不起。”
他晶莹的泪滴与细雨一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