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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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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研二没有把这个梦当一回事,或者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工作忙碌,他很快就把梦抛到了脑后。
直到再次上楼。
或许称之为床更合适,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房间,与其称之为房间,不如说是一张大床,有脚踏,有隔间,现代有房车之说,集房车一体,而这张床也有相同的含义。
看不出种类的昂贵木雕、复杂的雕刻……绝对是能横着进博物馆的艺术品。
刚工作不久的萩原警官难免俗套地做了换算:如果卖出去,大概下辈子都可以很舒服地躺平了。
这张床的主人,看上去很小,也许不过十三四岁,后来才知道早已经满了十六,但当时没有认出来大约是因为个头不高,也许勉强到他的胸口——毕竟没有近距离比较过。
他忍不住用警察的视线去观察对方。
——养尊处优,比日本皇室里那些穿件昂贵衣服都要被民众批驳奢靡的公主要奢侈得多,浑身上下都着绸缎,上面的绣花只在博物馆里见过,他一年的工资大概勉强能买一个袖口。
——举手投足间,有种奇妙又细思极恐的气质,他注意到,对方走路时迈的步子很小,这符合她娇小的身形,可离谱的是她每迈一步的距离居然都是一样的!比尺子量过还要标准。
即便是走起路来,耳边价值不菲的翡翠坠子也从不晃动一下,简直像是什么神奇的魔法。
但没有魔法,他想起警校的训练,为了塑造整齐划一的队伍,所有人都必须在炎炎烈日下练习仪态,尽管警校生们无论男女个个都身体强悍,但就算如此,有时还有人承受不住。
而她——而她,青年看着这个金尊玉贵的少女,心里升起了一丝同情。
她的皮肤很嫩,尤其是那双手,轻碰就会变红,简直和豌豆公主差不多。
头发几乎快到脚踝,盘起时压着头颅无法抬起,散开之后如云雾一般,他很担心她走路的时候踩到它摔一跤——美得像个漂亮的枷锁。
瘦弱,仿佛一阵强风都可以把她的腰吹断,萩原研二皱了皱眉,这样美丽又脆弱的姿态,就像是特意为了满足一些下流而糟糕的癖好而培养。
她的运动量很少,几乎没有,这是她瘦弱的原因。小小的阁楼就像是一方精美的囚笼,把女孩困在里面,日复一日刺绣,吃喝都由女仆送上楼,只有夜晚才准许她像幽魂一样去园子里转转。
千篇一律的生活,毫无变化,光是看着他都觉得快要窒息掉了。
就算是监狱,这样做也是违法的!
而真正被关着的人,要么是坐在床边绣绣花,要么是走到窗边。
除了第一次遇见,她好像就再也不能看见他了,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即便知道这不过是个梦境,萩原研二还是有些难过。
她轻声开口,许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并不好听,反而有些沙哑,像个丫丫学语的孩童似的,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萩。”他脱口而出,又惊讶于自己能听懂她的语言,随后才意识到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在和窗边那只燕子说话。
燕子当然不会说话。
于是她说:“我老家在萩芦,我叫你……‘萩’好吗?”
她沾了点茶水,在窗台上一笔一画,写下了“萩”字。
“萩?”
“啾。”
暖黄色的喙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温柔得像是一个吻。
他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光是肉眼看都觉得痛苦不堪的生活,如同平静的池水,偶尔也会泛起些微涟漪,心疼女孩的中年妇女——大概是大河剧中才会出现的乳母,借着难得的机会偷偷给她带了一些书。
只是妇人也不识字,带来的居然是外国书,萩原研二知道她连汉字故事都是自己偷偷看的,当然不可能认识英文。
“The happy Prince.”萩原研二轻声念了出来。
她像是受了惊吓,抬起头。
萩原研二和她保持着距离,以示自己无害,又放柔了声音,“这本书的名字,叫做快乐王子。”
他不确定她是否能听懂日语,但他对汉语的了解仅限于八九十年代的港片,只会寥寥几句“zousan”、“bingo”用来耍耍帅,而她的语言更类似于汉语中的方言,虽然温软好听,遗憾的是,如果不是在他的梦境,他肯定完全听不懂。
幸运的是。“快乐王子?”她听懂了,也不太害怕他——毕竟这是他的梦境,这是他所期望看到的。
“你会念上面的字吗?”
“会。”
萩原研二无比感谢自己为了看英文原声片还没有把英语扔到脑后,不至于在现在出丑。
他读懂了她的眼神,“我教你好吗?”
“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她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萩。”
“噢!”她脸上终于扬起了一点属于这个年龄的小女孩的天真欢快,“和我的燕子一样的名字!”
“是的。”萩原研二笑着说,“和你的燕子一样的名字。”
她眨了眨眼:“那,我叫你……老师好吗?我听说,外面的那些新式女子可以剪短短的头发,像男孩子一样认老师的。”
类似于明治维新的时代吗?大概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吧……
他的目光柔软下来,轻声答应了她的要求,“叫老师可以,叫名字也可以。”
念完快乐王子的故事,又满足她想了解外面的愿望,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完全不觉时间的流逝。
“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她轻叹了口气。
耳边响起了咔嚓的声音,梦境隐隐有碎裂的趋势,这个梦快要醒了。
“你会再来找我吗?”
她眼里的恋恋不舍使他瞬间心软,没有拒绝。
“会的。”
夜深人静,俊秀帅气的男人面对窗户躺在床上睡觉,眉心先是紧蹙,随后又渐渐松开。
忽然,一只苍白的、指甲涂满了鲜红蔻丹的手,从他身后的被窝里缓缓钻出,一分一寸,在背部游走,蜿蜒而上,绕到他的肩颈上。
「萩郎……」黑暗中,一张没有血色温度的脸轻轻贴上他的后背,感受着胸腔里鲜活的,蓬勃有力的心跳。
祂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古怪的,不可名状的微笑。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