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万相痴苦 ...
-
将祈星延稳稳当当搁躺在木床上,叶献泽取银针,作势要在前者周身穴位刺落。但是,这紧要关头,却被莲妪支支吾吾地阻拦。
莲妪拉着叶献泽袖口。于是,银针刚靠近祈星延肌肤之上寸许的地方,又被迫撤远。
“能不能,再容我考虑考虑?”这一针下去,祈星延会变成什么样呢?会不会出现比失心人发狂还骇人的样子?
莲妪需要时间适应。
儿子祈兴胜、女儿祈星延当初入魔的时候,她与祈伯受了很大刺激冲击,可再经不起又一次的跌宕变故了。倘若她与祈伯出了什么意外万一,谁来照顾儿子和女儿呢?
叶献泽也体谅,将银针暂时收回。取了张长凳给莲妪,而自己站在一边,等着莲妪考量之后的回音。
李芷芸一旁疑惑焦灼,想劝莲妪别再迟疑。
莲妪并没有顺势坐在叶献泽搬来的长凳上,而是俯身伸手去碰祈星延的面颊,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女儿酣然安睡的样子。
祈星延梦中似乎不是很安稳,长眉连连颤动、唇齿频频微翕。
“献泽,这边。”玉匣子弟茵陈在屏风对面,低声唤叶献泽去帮忙。那一侧的失心人旧伤复发,发出低低难忍的呻|吟。
叶献泽折身转到屏风后,查探那呻|吟的失心人的伤势。莲妪也好奇,捺着害怕也跟去看。
失心人被茵陈封住八脉穴位,动弹不得。但是因为内伤淤积、反反复复,憋得面部青紫、直冒虚汗。
叶献泽指间点捻,银针又现。用“阴阳脉逆转”的绝技秘法,在失心人颈肩穴位扎入,以此来减轻伤者伤势。
这个法子,是掌匣人莫礼骞生前,为救治璇女派掌门蒲忧怜而做的尝试。如今被叶献泽钻研透彻,已经能用于绝大多数失心人伤势的抑制。
茵陈暂且不能把“阴阳脉逆转”发挥十成十的功效,所以才叫叶献泽出手。
被施针的失心人渐渐停止了苦痛,额头上的虚汗被茵陈擦拭去,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莲妪观望之后,心下才自此稍安。
四、五成的恢复,对目前的祈星延来说,是不是已经足够了?先第一步恢复平静,而后再进阶地慢慢求痊愈?
李芷芸将莲妪半步、一步地缓缓拉回长凳上,与她一同坐下:“您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莲妪实话实说:“我女儿祈星延,也是因为‘悲极’,心结难解而入魔的。”
有些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来应该和大夫们说清,这才对祈星延的神识恢复有益。
李芷芸又在心底咒骂吴良了。莲妪多半是方才听到那些闲言碎语,才对百花谷的诊治没有信心。
“您且说来。我们听听看,星延的心结在何处呢?”李芷芸望叶献泽,后者点头也一同旁听。
“我们,是漳州人士。”
漳州?李芷芸不解地朝叶献泽凝眉,不知道是哪里。
叶献泽轻声打断:“闽南的一座城镇。”
“是。一座小城。我的儿子祈兴胜、女儿祈星延就在那儿出生。”莲叟回抚李芷芸搭着她掌背的手,眼睛看祈星延而出神。
“不怕你们笑话,我儿子兴胜憨厚老实、女儿星延好胜争强。待到成年的时候,星延便在漳州这小地方呆不下去啦,口口声声扬言要去大城福州闯一闯!”
说起旧事,莲妪语气带着忧叹,嗔怪命运无常。
“我和孩子爹劝不住,就只能顺着星延的性子、任她去。也叫兴胜跟着,两个人好作伴。”
李芷芸小心翼翼:“四海闯荡,起先是好事啊?”
莲妪点头:“刚开始,的确是太好了。兴胜星延拿着咱们漳州农庄里的食粮,去福州变卖给豪富大人们,赚了不少银钱。”
叶献泽余光一直不离开祈星延,他发现祈星延似乎睡梦中,也能听见莲妪絮语,开始有不太安定的迹象。
不过,祈星延离转醒应该还有一阵子时间。叶献泽没有着急动作,而是继续听事情原委。
“银钱积攒得多了,兴胜便有了在福州买大房子、把我和孩子爹接去一同住的愿望。我和孩子爹当时高兴得南北都不分了,就任由着孩子们安排。”莲妪语气淡淡,不敢伤心。
李芷芸敏锐地察觉莲妪的掌心开始握紧。
“一位镖师也在那时,对星延倾诉了爱意。他们两情相悦,很是登对。我们真的以为‘家和事兴’,好日子就要来了。”
“然后呢?”李芷芸心急。
怎么会落到子女失心的地步?
“一直购买咱们家食粮的豪富,撕开了他善意的伪装,雇人打跑了星延心仪的那位镖师师傅。那个豪富一直对星延心有绮念啊,但是又畏惧自家的大老婆,就只能偷偷摸摸地做棒打鸳鸯这种下作事!”
“于是星延入魔了?”李芷芸暗暗记在心里,祈星延这一遭是因为情劫。
莲妪没有否认:“镖师师傅被打得怕了,不敢再惹豪富,只能连夜离开了福州,舍下了星延。”
故事还没有完。
“兴胜哪里忍得下妹妹被欺负这口气?”莲妪也有气,只是无处可申诉,“他闯进那个豪富家中,狠打了那恶鬼一顿。”
“打得好!”李芷芸忿忿。
祈星延的眼角静静落了一串泪水,被叶献泽察觉、看在眼底。
“我倒希望,兴胜这傻孩子,没有去打人呢。”
李芷芸的担心被吊起:“是没打过豪富人家么?”
“打了,把人鼻青脸肿、半死不活地打了。”莲妪重重吸气、又呼,“但是那豪富满脸是血地嘲讽兴胜啊。说——‘你花银钱买的大房子,别想要了。整个福州城都不会有人和你做生意的!付了的钱也甭想拿回去!’”
人财两空。
李芷芸小声惊呼。叶献泽唏嘘不已。
体伤可疗,心伤难愈。恐怕祈星延的救治,还得徐徐图之。
“那……星延的哥哥呢?”莲妪只带了祈星延一人来百花谷,李芷芸合理地提出疑问。
莲妪有了片刻迟疑,但是又看叶献泽李芷芸,觉得他们实在不像是心胸狭隘的人,于是选择全盘托出:“孩子爹,带着兴胜,去找‘恶人谷’的莫尊主莫与笙了。”
听到久违的名字,李芷芸下意识就瞧叶献泽。
叶献泽眉目低垂,但是李芷芸却知道,叶献泽这一刻不是在探看祈星延的病势。
李芷芸正想抓住这次机会,和莲妪多聊聊百花谷外头的传闻事情。结果,被叶献泽不领情地中途打断叫停:“星延快转醒了。”
言外之意是,现下的情况可再由不得莲妪迟疑或是反悔。叶献泽也要准备给祈星延施针了。
莲妪终究点头。不过好在,叶献泽李芷芸一直在听她倾诉,这使她对百花谷也有了顺势而升的信任。不再像刚来时候那样,对祈星延的恢复只持有悲观态度,左右犹豫。
叶献泽只向李芷芸投射一个眼神,后者即刻会意,拉着莲妪起身,想暂时带出门回避。
如果家属过分担心,恐怕不能够呆在坊屋内直视大夫施针。
“我就留在这里,成吗?”莲妪对着李芷芸表达坚持。女儿的前路是好是歹,总该让她亲眼瞅着。
李芷芸心软了,不知如何再劝。
叶献泽只得让莲妪留下,但是没忘记温声提示:“如果觉得难受,自可出门去,不必勉强。星延发生任何事有我们担待,只要您不要垮了自己就好。”
莲妪点头应承。
叶献泽这回正式捻针探刺。另一只手也不得闲,抚上腕处感知脉搏起伏,不让祈星延状况生变。
施针的过程并不很久,祈星延中途转醒过几次。眼皮子睁开,露出猩红的瞳孔之后,复又阖上、陷入浅眠。
一番动作平静得出乎莲妪的意料,她原以为女儿还要闹腾一番才得平定。
眼看叶献泽收了针,正想问清情况,但是叶献泽转而将祈星延的躯身从躺姿改为坐起。原来只是莲妪心急,眼前人还没有施救完毕。
叶献泽单掌抚上祈星延后背,保持姿势静持不动,约莫有两刻钟。
莲妪不懂这其间玄奇,只观望到女儿天灵盖顶隐隐有薄雾蒸腾。
“这是气海的真气在渡换。”李芷芸选择了委婉的说法。
实际上,真气渡换的过程中,受伤者体内的毒素也会运转到救治人的体内。
但是这一层涵义,为了让莲妪少些负罪感,百花谷没有向外告之。
悲极的日子久了,体内就会生发郁毒。祈星延没什么内外伤,但是郁毒却不少。施针只能祛其一二,要是想短时间内取得疗效,就得渡换真气。
叶献泽的面色开始隐隐泛白,抚上祈星延背上的那只手也开始微微震颤。
片刻之后,他收势吐纳,重新将祈星延置躺归原位。
莲妪第一时间来到床边,探看祈星延。后者睡态安宁,像是噩梦间歇、幻见福缘。赶忙握紧女儿的手掌,经年寒凉的指节终于转暖、有了生气。
叶献泽唤来茵陈,叫玉匣子弟负责好生看顾祈星延,自己便正打算离开坊屋。
叶献泽前脚刚刚踏出病坊门,李芷芸便跟了上来。后者一脸担忧地望着他的面色,看看状态之后,又不经意地瞅他腰间的“长相忆”。
有些话在李芷芸口中,总是想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