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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狂人的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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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某位高中生的著作:
“古人的书,总爱编排六月飞雪,天为陨霜的故事,我惴惴不安地想:‘你懂什么...‘雨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其实雨并不公道,因为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写这句话的作家,是跳湖自尽的。”
说话声若细蚊的男人看上去不过五十岁上下,神情却似沧桑老翁,瑟缩地佝着双肩,头微微垂着,棕榈色的皮肤,不加打理的微长杂乱的灰发和酷似鲁 迅的一字胡,着蓝色磨到透光的下摆很长的薄外套,那仿佛削尖的棍子般的腿衬得他深褐色的裤子更加宽松,看上去有些赢弱。
男人潦倒困苦的身姿把周围光鲜亮丽的人们完全分隔外,我开始懊悔将约面的地点挑在图书馆自习室的小包间,他仿佛是富丽堂皇帷幕下的泥灰尘垢,看起来无所适从,与外界格格不入。
房间四周被城市那种持续不断的噪音包围着,城市如同一列火车,这个房间就像是在火车上。他叫方施德,就是这次采访的主人公,是那十年动荡的幸存者。他与我素不相识,听说我要做文、革相关的记录,便急切地想方设法找到我。
“幸存者”,多么恐怖的称谓!一个人被监、禁、虐、待了几年,即便出来过活,从此身份也不会是热衷藏书的好学生,好大哥,好儿子,而永远是幸存者
“六五年的时候,报纸上有人批判《海。瑞、罢、官》,学校里冒出了各种口号,大字报铺天盖地,红、卫、兵。
2.拥地覆天,平日里总是矜持地微笑着的老师,整个人的气势好像矮了一截。同学们开大大小小的批、斗、会,揪老师的毛病和错误。出去破四旧,佛像神龛与字画古董作为战利品堆在破教室里。
那时候我的头脑也乱糟糟的,可是直觉里隐隐觉得,要信党和组织,注意着主席最新指示,不能跟着瞎起哄。只要我对党忠实,再狂的暴雨也能捱过,再大风浪也决不翻船。我没有预料到,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
六六年八月二十六号。不不,事情是出在八月二十八号早晨,二十八号是我家被抄那天。也正是大抄家高潮时候。
一拨中学红、卫、兵砸开门进来,说我们是四类分子。
3.是地主。因为我家祖上留下的有所房子,楼下有间屋子用不了就租出去,那时候出租就是剥削,就是不劳而获。
我从学校听到消息急匆匆地赶回家的时候,看到胡同里人头挤得密密麻麻,一片黑压压的人仿佛开了匝口似的涌进去,他们闯进来稀里哗啦地全砸,砸的砸,烧的烧,冒着烟。凌晨的时候火光冲天,熊熊烈焰撕扯着夜幕,将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撕扯得粉碎。
一个人被弄在门口批、斗,那是永远刻在我的脑海中,至今无法忘却的场景。她的双手被麻绳束缚在背后,嘴里堵着稻草,眼泪在嵌灰的皱纹里纵横,那泪水后恐慌无措的眼神,令我感到陌生,那就是我妈,我的母亲。
隔了那天后,她因为受到严重刺激导致中风瘫痪,神经衰弱又患上言语的障碍,吃喝拉撒在不超过身边五米的距离解决,捱到六九年方才解脱。文文一家里的小妹殷文一那年刚满十二;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遭罪,家被烧毁。她枯立在屋檐下扯着嗓子嚎哭,呕出一大摊秽物,隔天发起高烧,昏睡了几天几夜,我不敢想那场大火对她的心理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沮丧的男人将头佝得更低更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那天是笼罩在方施德心头挥之不去的阴翳,他的灵魂因其密不透风而无处遁逃。对于他来说,回忆是一项极其残忍的酷刑。
“我记得——抱歉!我总是记住一些没有用的片段。”他突然用力地摇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甩掉,接着开始颠三倒四地描述着所谓的细节,“那场火焰的顶端,跳跃不定的火舌仿佛融入了一个扭曲却又看不见的空间,透过这块空间看过去,背后的景象显得飘忽闪烁,宛如海市蜃楼....那在物理学上被称做‘秩序与混沌的交界’。在那里,规则并不存在,又或者,物理学家尚未把规则给找出来。
随后他又沉默了许久,我用手指不断敲打桌面,有意地用不耐烦的语气问话他:“接下来呢
“什么”他抬了头,脸上展露出一幅困惑又胆怯的神情,藏在桌面下的手死死地攥住薄薄的上裤腿。
“你家被人打za(砸)抢之后,你怎么会被判刑的?”我加重了声调,提醒他接下来的内容。
“.....烧家前,红、卫,兵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翻到楼上的书房,我记得很清楚,那房间有三面书墙,一面放置着技术类书籍以及教科用书,一面全是早已翻烂掉的小说名著,一面摆着精心收藏的原典,还有父亲遗留下来的宝贝,珍本善本名家碑帖能称得上不胜枚举。
然而红,卫,兵看到哪本书封上印着长长一串的洋名字,就冷哼一声把书向我身上砸,往地下摔,末了直接把屋子整个地毁掉,火舌轻轻一舔,从九州华夏到欧罗巴大地,再有近现代的戏剧小说。这些宝贵的书本通通被糟蹋掉,怎么敢...他们怎么能……!
那时候我也才十七岁的年纪,红温从耳根连脖子经背脊一齐地涨上来,血气从脚尖全都涌到天灵盖,嗓子眼却像是被人用手卡住一样,我竟然连一句话也挤出不来,整个人镇在原地。
接着他们在枕头下摸出的几本书成了反,革,命的铁证,我们一家人命运的催产针。我读书老是顺手在旁边记一些私人的感想,尤其爱注文学性强的诗词,有的注“好”,有的注“平平”,有的注“不佳”,都是我作为读者的真实观感,写时没多想,千不该万不该那本偏偏是(红)hong宝,书,是毛选。
看到上面的字样,眼前一阵风似的晕眩,宛如五雷轰顶的晴天霹雳,一瞬间我真的想宰了自己。现在回想,也许那时候就该冲我脑袋毙一枪,或是自己去吊颈,跳湖,也胜过遭受未来的折磨。
‘你怎么干出这种事!不等反应这声熟悉的暴喝,一个带着劲风的拳头直直地朝我砸来,脑内传来嗡的一声,膝盖支瞬间撑不住身体,‘碰地一声跪在地上才感到头部的晕眩感。
动手的红,卫,兵是我在学校里打过几次照面的学弟,“红、旗”派学生红,卫,兵成立的组织“毛主、席主义红,卫,兵”成员之一,原来是他们来抄我家!
抄家的翌日下午,红,卫,兵把我拉到一个密不透风的仓库里开批,斗,会,由方木桌拼成的批,斗,台,后方的墙壁上粉刷着主席语录,台下是乌压压的一撮人。我的脖子上挂个大牌子,上半段写着“反,革,命分子”,下半段记着我的名字——被划了叉的名字。他们用细铁丝把牌子系在我的脖子上,最难受的是拴住手铐的链条,勒破皮肤,鲜血流个不停。同台批,斗的还有三个“老派右,派”,他们皆是被左右两人押着,弯腰低头,一言不发。
那些带着红袖章的红,卫,兵,皆是肃杀的面孔,摆出一幅阶级斗争脸,一个好像是红旗派头头的人用洪亮的声音讲话,很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讲话原来是在介绍我的罪行。
那时候我还不懂批,斗的规矩,昂着头腰板挺得笔直,以此显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他们觉我这样做是认错态度消极,于是立在我身侧的两人一边使劲地按着我的头一边喊‘弯腰,弯腰!’。甚至抽出腰间的皮带,紧接着“呼咻”一声甩到我背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我多么年轻,多么幼稚呵!高声地质问他们为什么打人,学弟抢答说就是要打房产主,资本家的儿子。全场响起一声声喊打,愈来愈大,愈来愈齐,愈鼓动人心。拳头一齐向前挥,身子一齐向前倾,上千人都一个姿势。不知不觉也跟着挥拳喊打,打!打!打!一时热血沸腾,义愤填膺的氛围燃烧起来。我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
我并不是想说他们怎么折磨我,而是想弄明白,他们把眉毛直竖起来,眼珠瞪如乒乓大小,扯条皮腰带就往我身上抽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愿对那段历史负责,仿佛集体丧失了记忆,能说清楚的也不会再提起。
房间外来往人杂沓的嘈闹持续不休,这间房间的窗户都没有嵌玻璃,只有布艺式窗帘和棕榈色百叶窗。窗帘上透映出外面太阳下人行道上走过的错综人影,阴影规则地被百叶窗横条木划成一条条的模样。
“你现在仍然看书么?”
“看不了,那事儿之后油印字在我眼前老是颠来倒去,飘忽不定。我的耳边总是环绕着母亲的呜咽,妹妹的痛哭,还有股挥之不去的灰烬味。”
“你大概被折磨了多久?”
“我记不大清时间,我觉得自己在里面好像被他们当做玩具一样,感兴趣就使劲作弄我,认做无趣就放了我回去。回家以后,文文一把扭过脸,躲得我远远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是好大哥还是一个四类分子。从前她是最亲我的。我更不知道她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因为家里的成分问题遭到了同学多少白眼和轻蔑!只要一想,我就忍不住流泪。
去附中宿舍楼的路明明是熟悉的,却感觉有什么已经天翻地覆。往常亲亲热热闹闹哄哄爱开玩笑的同学,现在刚打照面,脸上的表情就沉下来,不约而同地绕开我走,做出对我避之不及的样子。原来是平常贴口号的土墙上挂上了一张大字报,看清上面印的大字,我不禁羞愧地低下头。脸庞仿佛又忆起被火舌舔抵的感觉,每个人望过来的眼神底藏着厌恶,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为扎背的芒针。
‘谁反对毛首相就打倒谁,打倒反,革,命分子方施德!
我才感受到精神折磨远比肉,体折磨难受得多,精神上的伤痕流脓发臭较起肉,体上的伤害作痛起来有过而不及。这短短的一句话横在脑袋里,教我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这一连串的折磨搞得我的思想稀里糊涂的,一连串的疑惑自然也冒了出来。
一直以来敬爱着毛首相的人是我,反对毛首相的反革,命分子又是我,难道我真的是资产阶级野心家,是香花毒草,是牛鬼蛇神。攻击伟大的党,攻击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攻击伟大的毛首相思想,打着红旗反红旗?我把这几年的记忆翻腾一遍,细细回忆琢磨其中是否有潜移默化散播资产阶级或修正主义思想的内容,但怎么也想不出来答案。
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我从来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觉着所谓的神啊仙啊实在可怕,一言不发就能教你任索任求地供奉他,勤勤恳恳地按他的规训做事。可是到现在我好想要有人告诉我以后该想什么,该说什么,该写什么,我想要有人告诉我以后该相信什么,该去爱谁,去崇拜谁,又该怎么表达,我只想有个人能告诉我。
也正是如此人们才会希望有神的存在,才能相信有神的世界,告诉他们要怎么生活,告诉他们要做什么,告诉他们生命终点有什么东西在等待他们一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如果人只需要听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就能一直保持着正确,这是多么安心和幸福的事!可是若真有仁民爱物的神,怎么能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呢,我现在还是很害怕,还是很不安.....
十天后,那张大字报又被新的口号覆盖上,内容是:“向反党反社会主义黑线开火!”
十天后我被逮捕,拷上拷子。那是六六年九月七号。到了六八年军管,定我为政治罪,判我是“无期徒刑”。法院宣判我的罪行,拢共有三条,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一、思想极端反动。
二、散播资产阶级思想和修正主义思想。
三、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和文化,大,革,命各项政策。
“喏……这就是我的《判决书》”
方施德将叠成块的判决书递过来,纸张已经因为年代问题发黄起毛,我伸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便清晰地看到上面排得整整齐齐的油印字,其内容大概是:
查被告方施德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解放后未得到改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竞胆敢散播资产阶级思想和修正主义思想,性质严重,情节恶劣,证据确凿。本院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顺利进行,特判决如下判处无期徒刑。如不服本判决,于接到判决的第二天起十天内向本院提出上诉状及副本,上诉于xx市中级人民法院。
末处有院长,审判员,陪审员的名字,上面盖着刻有xX市中级人民法庭字样的红印章。
“我进了监狱接受改造,临走前我给病榻上的母亲磕了三个响头。她拉着我和妹妹的手,望着我们下陷的两腮,她也是这般消瘦。那是我们三人的最后一次相聚,母亲嘴里止不住地叫着儿女的乳名,唤着唤着眼角便缓缓地淌出泪水。父亲过世的时候她没有在我们面前流过一次泪,到现在已经破了两次例。
在里面的时候,我从不和人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书看不了,和家人的信也许久不通,一阵阵死的念头愈来愈强烈地袭来。我在生存抑或死亡这个问题上挣扎,我为自己对死的胆怯而羞耻!
有个人问我,你有什么委屈?我把自己的经历如实照搬出来,他淡淡地告诉我,你这个仇小的很。我当场就发作,凭什么?!对方叨叨着说,我遇到的人里,有谁的老母遭不住欺辱往村口的老树上吊颈,有谁的妹妹不知在哪儿流离辗转,有谁的亲生儿女举目无亲。委屈和仇恨,不只你一个人有的。我无言以对。
监狱的大门两侧挂着‘文明治监做监中园丁,恶癖痛改成社会良才’的牌子,也许四月四日是个倒霉的日子,同音有两个死,拿破仑倒霉是四月四日,阿里.布托被绞死是四月四日,张志新遭枪毙是四月四日。我被关进监狱是四月四日,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去世也是四月四日这一天,她在咽气前不停地问身边的人,问她儿子什么时候回来。我的妹妹,在母亲离开的后一天,在学校的篮球框架上吊死。
从前的时候,我都是从书本上窥探世界的惨痛、忏伤,而当真正的悲恸在现实生活中袭击我的时候,我才知道黑字白底的文学原来一直在欺骗我,坚强而美丽的大理石英雄在遭到群体性暴力后,也是会患上精神癌症的。
我的案子在拨乱反正的时候稀里糊涂得了平反,同我糊里糊涂被打为□□分子一样。可是我的青春是永久地逝去了,精神里有些重要的东西也不复存在。
放出来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糟糕的是发现自己与社会完全地脱轨,什么都不认识,什么也不熟悉,也许我从六六年起就开始世界抛下了。
我又开始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回忆起肖申克的救赎里写的,监狱里的高墙实在是很有趣。
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就像有些人多年后出狱,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适合这个社会反而想再次回到监狱。
凌晨时分,一如曾经无数次辗转难眠后的起夜,无意义的反复洗漱,仰头,漱口,吐出,我抬头与镜子里那头瘦骨伶仃的男人对视,一如曾经无数次悄无声息的自我批,斗,那一个人隐匿在阴影里,被牢牢地绑住了手脚,囚在那一片漆黑的囹图中,沉默地凝望着我,在深深的黑暗中,他的面容似乎浸透了忧伤。
之后的某一天,有相关工作人员送来我被收走的物什,在南大附中旧校区档案室找到的。其中就有一册巴掌大小的软黑皮记事本,尾扉页附有我的姓名和籍贯地址,甚至夹带着一张4寸大小的集体照。我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里与伙伴勾肩搭背的青年,隐约的眉眼,像是月球表面的黑影,恣谑畅然的笑容极富感染力。能够在数十年后巧遇自己青年时代的影像,本是一件值得感慨的幸事,可我却感到违和与陌生。更令我惊讶的是,里面的内容仿佛是我写的,又像是另一个人写的。
他将那破烂的黑本子反向摊开在桌面上,轻轻地推给我看。里面的部分文字已经因为污渍而斑驳不清,我努力去辨析。内容如下:.
有片海蔚蓝明亮,十分美丽...在那里,有连接世界和世界和世界和世界的……电缆……窗子的对面晴朗明亮……蔚蓝……蔚蓝……比哪里都要更蓝……耀眼的美丽……墓志铭……只存在于幻梦中的空间,模糊的天空,掠过的风掀起一阵草色的波涛……洁净的画面……蝴蝶扇动着……哪世界纯净无一丝杂色,一如我所希望的,明亮又闪烁.
“我感到悲伤,那是一种对我自己的乡愁。意识得愈发清晰,我完全变了,变了一个人。十年就像一把快刀,把我切成两半。一半过去,一半将来,我们隔岸相望,再也无法连成一个整体。
方施德用一种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他坐在那看上去就像一件没写地址的邮封。我感觉自己正在穿过黑暗的森林,身上淋满了牙膏样的鸟粪。
“你找我记录下这些,是有什么目的?”
“....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除了法西斯屠杀以外世上曾经发生过这样耸人听闻的恐怖灾难。我知道在漫漫历史纬度里,十年不过是眨眼的一瞬,但对我们这一代亲历者却这样难熬,思想的阴翳转为内心的迷雾,守住痛苦,遏制呐喊,详装不知或者忘却。
我们不是单单用泪水来埋葬灾难,更不是忘却或详装不知,如果以此方式永示后世,使后世之人因此警醒,永不再重蹈我们这一代的覆辙,那么也能证明我们所遭受的苦难,并非毫无意义。历史的教训难道不是一宗难得的财富?也许只有灾难的句号化为一片苦涩的良药,我们才有权利说文,革已然终结吧。”
“徘徊在那个年代的轨道上,神州大地上重演着蒙昧时代的兽性与原始,千万个无辜的灵魂碾压成时代的炮灰。仿佛呼啸疾驰的火车哐当地碾压过他们的肉,体,撕心裂肺的汽笛用长鸣划破天空。
直至今日,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着一种印象:庞大的炽热火焰,缓缓地吞没一切,家,书本以及我的亲人们。令恐惧占据我头脑的,则是那火舌的顶端,那秩序与混乱的交界....
谈话结束的时候,他以一种缓慢的动作起身,正欲要转身作别。房间里昏黄的灯光愈加晦暗,夕阳西下,黑夜已经开始了。我们都没有说话,潮水般的喧器隔着透光的百叶窗,通过棕榈横木间的罅隙流淌进来,我看着他与周遭世界完全割裂的身姿,一个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问题脱口而出。
“你觉得,到现在。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他没有做出答复,我也没有想要回应的心思。
“雄厚的古老文明奇迹般地消失,人间演出原始蒙昧时代的互相残杀;善与美转入地下,丑与恶肆意宣泄;千千万万家庭被轰毁,千千万万生命被吞噬。无论压在这狂浪下边的还是掀动这狂浪的,都是它的牺牲品。哪怕最成熟的性格也要接受它强制性的重新塑造。坚强的化为怯弱,诚实的化为诡诈,恬静的化为疯狂,豁朗的化为阴沉。人性、人道、人权、人的尊严、人的价值,所有含有人的最高贵的成分,都是它公开践踏的内容。虽然这不是大动干戈的战争,再惨烈的战争也难以达到如此残酷——灵魂的虐杀。”
——尾记于2005年9月8日
……
4.hong宝,书:文化大,革,命期间对毛首相著作的称呼,可特指《毛首相语录》。
5.红旗派:红旗派是广东的造反派之一,此处为捏他。
6.阶级斗争脸:指板着严肃的脸,没有一点笑容。
7.修正主义:指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以马克思主义为旗号,歪曲、篡改、否定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的资产阶级思潮,是机会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
8.反党反社会主义黑线:指一九六六年《解放军报》发表的题为《高举毛首相思想伟大红旗积极参加社会主义文化,大,革,命》的社论指出:“建国后的十几年来,文艺界存在着一条与毛首相思想相对立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这条黑线就是资产阶级的文艺思想现代修正主义的文艺思想和所谓三十年代文艺的结合。”坚决搞掉这条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彻底清除这条黑线的影响,是我国文艺工作者当前的首要任务。
9.张。志、新:女,汉族,中,共,党员,1930年12月生,天津、市人,生前系辽宁省、委宣传部干事。她怀着对党、对人民的赤胆忠心,在“文,革”期间,反对林将军、“四,人帮”的倒行逆施,遭受了残酷迫害。她坚持真理,公开揭露林将军、江qin一伙篡党夺权的阴谋活动,被“四,人帮”一伙定为“现行反,革,命”,于1969年9月被捕入狱。1975年4月4日惨遭“四,人帮”反,革,命集团杀害,年仅45岁。1979年3月21日,辽宁省、委为她平反昭雪,追认她为革、命烈士。
10.尾记内容出自《文,革进入了我们的血液》:冯。骥才为《一百个人的十年》新版做的序言。
说点题外话,本来我想在作者有话要说下面回的,不想发在正文上的。可曾想我的话还被删掉部分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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