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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十
      衣料店里,明仪挑了一块印度红双丝葛的衣料,蕴蘅挑了一件宝蓝的锦云葛,明仪扬眸笑道:“哥,我今天出门记带钱了。”明伦笑道:“你没别的本事,就知道敲诈我。”蓦地灵光一闪,向蕴蘅道:“昨日在府上闹到那么晚,怪不好意思的。这块料子送给你,算是表表心意。”
      蕴蘅无可无不可,笑道:“那就谢谢你了。”明伦又挑了一件葱绿件的春绉,一件淡青的花绫,吩咐店主包好,道:“这两块是送给二小姐的。”
      蕴蘅这才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禁不住笑道:“哎呀,礼数可真够周到的。你昨天的的确确也打扰到了二姐啊,是该送她的,不过蕴萍这两年身量抽得快,去年做的衣服今年就不能穿了,前几天我吵我陪她选料子呢。要是没带她的份儿,回去又该闹了。”
      明伦笑道:“那有什么的,再捡两块就是了。”蕴蘅故作为难状,“蕴蓉年纪是小了些,不过一样的姐妹,若是单单落下她,好像也不太好。”明仪忍俊不禁,心想我这个当妹妹的敲你一点算什么,这才叫猛敲竹杠呢。可怜明伦为了送心上人一点东西,还得把她的姐姐妹妹们都送遍了。
      蕴蘅满载而归,吩咐迎春把衣料整理好了,等吃过饭给小姐们送过去。想起日间戏耍明伦的情景,越想越是得意,不免喜形于色。迎春不免奇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蕴蘅道:“你猜,这些料子花了多少钱?”迎春道:“总要几百块吧。”蕴蘅笑道:“哈哈,一分钱都没花,一个傻瓜送的。”忽听有人问道:“哪个傻瓜送的?”门帘挑处,一人走了进来,正是思澜。
      既便思澜不来,蕴蘅也会讲给迎春听,思澜这一来,她越发讲得绘声绘色。思澜一边笑一边叹气,“明伦遇上你,可真是命苦。”蕴蘅冷笑道:“我怎么了?人家想献殷勤,难道要我拦着吗?谁还在乎这几块料子钱,不过是成全他的一番心意罢了。”
      思澜笑道:“他从前对你献殷勤的时候,也没见你假以辞色,这回怎么样,心里不舒服了是吧。”蕴蘅啐一口,“放屁!他以后如果能让我清静,我还要烧香拜佛呢。”思澜笑道:“只怕是口是心非。”蕴蘅斜眼相睨,“你什么意思啊,激将法么?夏明伦许给你什么好处了?”
      思澜拉近椅子,小声笑道:“我就知道三姐你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没什么能瞒得了你。这件事,明伦确实央了我,不过我一直在犹豫,如果你心里有一丝一毫的别扭,我是绝对不会帮他的。”
      蕴蘅笑道:“没有的事,你尽管帮他好了。”夏明伦成为自己的姐夫,想想都觉得可笑,在她看来,上有父母,下有蕴蔷自己,就算思澜心热,又能有什么作为。果然没过多久,思涯回京,明伦也忙起来,这件事也就慢慢被淡忘了。
      这天,蕴蘅在何太太房里,给她母亲念信。信是思澄来的,只是请安问好,叙一叙近况,信末提到蕴蔷的婚事,说二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他会在彼处物色年轻才俊,以分父母之忧云云。
      不想何太太一听就皱眉,吩咐蕴蘅,“你回信告诉他,叫他少操这个心。”蕴蘅不解,“为什么呀?”何太太叹道:“我只怕他用你二姐姐的亲事来巴结上司,你大哥这两年跟从前大不相同了,一心只想升官,家都懒得回。蕴蔷不是我生的,她娘又死的早,万一有什么差池,我担不了这个责任。
      蕴蘅笑道:“妈,你也想得太多了。”何太太叹道:“不是我想的多,是你想的少。你二姐的婚事确是我的一块心病,身份高的嫌她是庶出女儿,生母不明。略差些的,我又怕辱没了她的好模样儿,让人家背后说我刻薄。”
      蕴蘅忍不住道:“我这里倒有一个人选。”何太太笑道:“你倒说说看。”蕴蘅索性替他挑明,“妈,你觉得明伦怎么样。”
      何太太一怔之下,笑道:“真是的,眼皮底下,反倒想不起来了。明伦这孩子倒是不错,不过还是要看你二姐她自己的意思,总要她愿意才行,省得以后埋怨。”蕴蘅道:“那你就不怕我以后埋怨你。”
      何太太笑道:“给你寻的打得灯笼也难找好亲事,你有什么好埋怨的。”蕴蘅哼道:“你们说好便是好了。”何太太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蕴蘅无精打采地起身,“没什么,我要回去了。”何太太叫住她,“这里还有你大姐的一封信,念完了再走。”蕴蘅打开信,没看几行,便又惊又笑,“妈,大姐有喜了。”
      迎春此刻正和如意、称心在窗外闲话,听得这一声,三个人都跑了进来,向何太太道喜。迎春更是喜上眉梢,大小姐要做妈妈了,有多久没见她了,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蕴蘅念完了信,问:“咱们什么时候去北京看大姐?“
      何太太满心欢悦,笑道:“你急什么,还早着呢,总要再等两个月。”

      因为蕴芝在信中特别叮嘱,这次去北京,迎春得以随行。坐在火车上,迎春不停地问:“还没到吗?”蕴蘅被问烦了,取笑她说,“这么想去,就不要跟回来了。省得她担心你,你记挂她。”何太太也笑,“这就是缘纷,她们主仆虽然相处不久,但感情跟亲姐妹差不多。”蕴蘅笑道:“让妈这么一说,可见我做妹妹不如迎春贴人意,做小姐不如蕴芝得人心。”何太太笑道:“你自己还知道啊。”
      火车到站时,思涯和张家姑爷已等了一段时间了。蕴蘅一眼望过去,见思涯穿了一件青呢西式大衣,还是去年在家做的,姐夫张文乾则是一件淡蓝华丝葛棉袍,白色围巾,戴一副玳瑁细边眼镜,越发显得书生气重。
      张文乾远远瞧见她们,就笑着迎上来,向何太太笑道:“本该我们做小辈去探望二老才是,现在反要劳动您老人家,真是惭愧。”何太太笑道:“这有什么的,反正思涯也在这儿,我也是顺便看他。只是打扰亲家,怪不好意思的。”张文乾笑道:“我母亲一听您要来,高兴得不得了,说要留您到孩子满月呢。”
      蕴蘅听他说得夸张,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张文乾笑道:“三妹也可以到处走走,虽然是冬天,玩的地方还是几处的。”蕴蘅笑道:“好啊,那我就长住下来,到时候你可不要嫌烦。”张文乾笑道:“求之不得。蕴芝一个人闷得慌,你要肯陪她再好没有了。”
      蕴蘅笑道:“姐夫,这你打错算盘了,陪大姐是你的责任,旁人岂能代劳。况且我还要人陪我一览京华风貌呢。”何太太笑道:“天这么冷,还是快点走吧。”
      迎春走在最后,左手拎着衣箱,右手还拿着包袱,正感吃重,却见有人伸手过来接她的箱子,抬头一看,却是思涯,忙道:“没关系,我能拿动的。”思涯微笑接过,“你拿着包袱就好了。”迎春虽觉不安,却也不便跟他争持,只好轻声道:“谢谢二少爷。”
      张家开了汽车来,五个人略多些,自然是迎春坐在倒坐上,坐定之后,才发现身边是思涯,思涯向她笑了笑,迎春一瞥之下便即低头,却见包袱不小心压住了思涯的大衣角,忙抽出来向他那边推了推,恰巧思涯也伸手往回扯,手指相触,迎春有些不好意思,便转头去瞧窗外。
      这时天已渐渐黑下来,北风又大,路上没有多少行人。零星只见卖吃食的小贩从胡同里转出来。对面何太太和张文乾一句句闲话家常,蕴蘅和思涯在谈学校里的一些趣事。迎春有些神不守舍,偶尔听见一两句,下句偏又漏掉了,脑子里乱乱的,有几分将见蕴芝的兴奋,几分初到异地的新奇,还有几分说不出辨不明的紧张。
      张家住在未英胡同二十二号,原是前清某御史的府第,前后左右十多个院子,前院有种着几株老槐,这个时候树叶早已落尽了,地上映着浅浅淡淡的影子。张家老爷太太住正院,蕴芝夫妇住南边的跨院,过短廊,穿过一道月亮门,还有一个长长的院子,几间屋子作为客房,留给何家母女。
      张家招呼得十分周到,房间早吩咐人打扫得纤尘不染,一切被褥器物都是新换的。张先生特意提早回来,给客人接风。席上张太太一边替蕴蘅布菜,一边向何太太道:“亲家太太,不是我当你面夸蕴芝这孩子,既贤惠又孝顺,真是让人打心眼里往外喜欢,我们家文乾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讨到这么好的媳妇儿。”
      何太太忙谦道:“那是公公婆婆宠着她,她若有什么不是的,亲家太太,你只管打只管骂,就当自己女儿一样。”张太太笑望蕴芝,道:“有这样贴心的女儿,我哪舍得打她骂她,疼还疼不过来呢。”众人都笑起来。
      张先生和思涯交谈之下,对这个年轻人颇为欣赏,张太太也赞他一表人材,何太太笑道:“从小到大,都不听家里话,可不知道把他父亲气成什么样呢。”张太太叹道:“总比我那个不成器的强,学问不见长进,花钱流水似的,不怕亲家你笑话,我现在就想赶快给他对一门亲,好好管管他。”张文乾笑道:“妈,你这么说,倒像是拜托岳母给文坤做媒似的。”
      张太太待要说话,却听得有人扬声道:“谁要给我做媒啊?”脚步声响,人随声入,走进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穿一身时新的西装,头发梳得光亮亮的,正嘻笑着环顾众人。
      张先生训斥道:“放肆,一点规矩都没有。”张太太忙拉着他,小声道:“你也是的,明知道有客人来,怎么还这么晚回家,不是找挨骂吗?”又向众人笑道:“这是我小儿子文坤,文坤,见过你何家伯母,何二哥你是认得的,这位是三妹妹,蕴蘅啊,你明天想去哪儿玩,就让他给你带路。”
      蕴蘅笑道:“不用了,我看张家哥哥也挺忙的,就不必劳烦了。”
      张文坤被她一句张家哥哥叫得心情大好,忙笑道:“说别的我不敢夸口,若说这北京城里的大街小巷,可没有人比我更熟了。”蕴蘅笑道:“我二哥在这里读了几年书,有他陪我,想来也不至于会迷路。”
      张文坤被她一个软钉子碰回来,不免讪讪的,蕴芝笑道:“人多一起玩也热闹些,况且思涯他们社里的事情又多,未必天天有时间陪你。”张文坤笑道:“大嫂的妹妹,就跟我的妹妹一样,总之什么时候找我,我什么时候奉陪便是。”
      到了晚间,蕴芝才得余暇跟线母妹从容说话,问何太太身体,问蕴蘅学业,又拉着迎春的手笑道:“倒比去年见时高了些,也更清秀了。”
      何太太问道:“你呢,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的?”蕴芝道:“刚开始的时候有点难过,现在好多了。”何太太细细端详她道:“看上去好像胖了些。”蕴芝笑道:“吃这么多,怎么能不胖?”何太太笑叹道:“你结亲这么久,一直没有喜信儿,不知道我有多着急,现在一颗心总算放回原位了,最好这一胎能生个男孩子。”
      蕴蘅笑道:“妈你也真是的,你自己重男轻女就罢了,还教大姐也这样。”何太太笑道:“看看这丫头说话屈不屈心,我几时轻你来着。”略一沉吟,“其实女孩子倒也无妨,先开花,后结果,也是一样的。”
      玲珑站在蕴芝身旁,一眼瞥见迎春正铺床,忙走过来拉着她笑道:“迎春,你到这里就是客人,有什么事喊她们做就是了。”这时翡翠已嫁,蕴芝身边就是玲珑主事了,旁边早有个伶伶俐俐的小丫头应声笑道:“玲珑姐姐说的是。这位姐姐,你千万不要客气,有事只管吩咐我们就是了。”说话间已妥妥当当地铺好枕褥。
      何太太向蕴芝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蕴芝道:“我今晚就睡在这儿,陪妈说说话。”何太太摇头道:“不好。有什么话咱们还是留着明天说吧。”
      其实她们母女久别重逢,蕴芝就算住在这里一晚,张家料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何太太素来谨慎持重,不肯让人在礼数上挑出半分错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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