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风》真真来也

48、迎新年

　　温逐生也认出了这个在棠州城遇见的老婆婆，他心里疑惑，但还是上前温和道：“这位老婆婆，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谢小慈走到他身侧，面色如冰，“最好不要是什么遭了小贼之类的。”

　　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地提防起来。

　　老婆婆却紧闭着双唇没有说话，一会她的手抚上面颊，在额角处用指尖轻轻捻了捻，竟然抠出了一个小小的角，她顺着角撕扯，很快一张类似皮的东西从她面上剥离，她的手上赫然出现一张如真人般的人皮面具。

　　顺着面具向上，破旧的裙衫包裹的人有一张年轻且青涩的少年面孔，哪里是刚才那个老态龙钟，满脸皱纹的老婆婆！

　　谢小慈一直皱着眉看着她手上的动作，直到老婆婆显现出真实面容才不禁瞪大了眼睛。

　　青涩少年摘下了头上的头套，露出一头漆黑的马尾，他羞赧地笑开，一口的小白牙，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他上前一步到温逐生和谢小慈面前，轻轻拜了一拜，随即介绍自己道：“我叫阿涔，是扶风寨的人。”

　　“之前在棠州城的事，是我们做的不妥当，还请姑娘不要介怀。”他朝谢小慈饱含歉意地笑了笑。

　　谢小慈淡淡回道：“我知你们少寨主救妹心切，这件事我早就不挂在心上了。”

　　阿涔闻言释然地笑笑，倏地他像想起了什么垂首从衣间掏出一个信笺交到谢小慈手中。

　　“老寨主知道临近年关，你们四人在镇上一定住不到客栈，所以便邀你们住到我家去。”

　　谢小慈打开信封，在面前展开信纸，信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龙飞凤舞一般，倒像是出自左鹿夫的手笔。

　　“小慈吾女，本想留你在寨中过年，你急于下山我也不好阻拦。阿涔可信，你大可放心。新年将至，祝你朝朝暮暮，平安顺遂。——左大佛”

　　谢小慈在默念完这封信，每句话每个字都在心里打转，久久不散去。一句“小慈吾女”外加信末尾的祝词，让她感到左叔真的把自己看做了女儿，心里涌上一阵暖流。

　　“他说的没错。”谢小慈合上信纸，抬起头时已经是一脸轻松。

　　温逐生弯唇笑了笑，合掌向阿涔作了一揖，轻言细语道：“那就打扰了。”

　　阿涔的家就在春山镇中，走过一个七拐八绕满是年味的巷子就能看见一间小小的屋子，院子里晾晒着花生、辣椒，屋檐上垂着一挂又一挂的腊肉、腌鱼，在阳光下散着油光。

　　阿涔牵引着几人两三步跨过了门槛，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嘴里一声声唤着：“奶奶！”

　　过一会，一声苍老的声音低低地回应着。

　　一个笑容可掬的老奶奶拄着拐驼着背从屋子里走出来，满脸慈爱地看着阿涔朝他边招招手边道：“阿涔啊，你回来了？”

　　她将阿涔周身皆注视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他手上挎着的空空如也的竹篮，立即撇嘴佯装生气走过来敲了敲阿涔的脑袋，“你这孩子，我让你买的菜呢？”

　　阿涔恍然大悟般摸了摸头，讨好地依偎在奶奶身边，如孩童一般压低了嗓音道：“哎呀，我忘了，对不起啊，奶奶。”

　　阿涔奶奶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疼爱地小孙子，爱怜地揪了揪他的耳朵。

　　他眨眨眼，看见谢小慈几人还在院子里，立马从奶奶的怀抱里弹了出来，拉着奶奶的手走到了院子中央，指着四人道：“奶奶，这是我的朋友，他们要留在我们家几日。”

　　说着他走到几人身边，笑盈盈介绍：“这是谢姑娘，还有这是温公子，乌苏灵和樛木。”

　　奶奶面如满月的脸上笑容不减，笑眯眯地看了几人一眼，拍了拍身上褶皱的夹袄，裙摆从地上扫过，她伸手迎几人进屋。

　　“都是好孩子，快进屋吧，外边冷。”

　　屋子里点着几盏烛灯，昏昏暗暗的，阿涔奶奶把阿涔唤到一边让他给几人烧上炭。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阿涔奶奶给四人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糖水，谢小慈侧目看到她的手，如核桃皮一般。她赶忙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阿涔奶奶笑笑，眼尾的皱纹如烟花般绽放，她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家没有什么好东西，望几位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乌苏灵端起碗在嘴边吹了吹，仰头一饮而尽，顿时觉得有一股暖流自心田淌过，弄得她浑身暖呼呼的，她舔舔嘴唇，“好甜啊奶奶。”

　　谢小慈看着她，也捧着碗低头看了看，碗中的糖水澄澈透亮，倒映着屋内烛火的灼灼光影。

　　她低头凑到碗口抿了抿，糖水的甜蜜在她舌尖炸开，一阵清甜萦绕着她让她十分清明。

　　“真的好甜。”她低声道。

　　世间大多好物于大多数人来说都一样，只要她尝到了一点点甜头，就会忍不住想要再要一点，再要一点。

　　乌苏灵喝了糖水，浑身有了活力，她拄着脑袋道：“本来从棠州直接去乌川的，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然来到了春山，不知道明年我们会在哪？”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充满憧憬。

　　“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万重山匡扶正义呢！”乌苏灵笑道。

　　听到这个，樛木像打开了话匣子，握着筷子接着说：“我们鹤鸣楼每年春节可热闹了，红灯笼，红窗花都是自己做自己剪的，公子还亲自给大家写对子呢！”

　　说着他笑了笑看向温逐生，温逐生也忍不住气声笑了一下。

　　“过年时还有各家师兄弟表演呢，像什么比武，踩木桩抢纸花，好看极了，拜年的时候可以到处串门吃百家饭。”樛木喜到心头，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细数着。

　　乌苏灵听了樛木的描述也兴致盎然起来，眼睛如星一般，“万重山虽然不比你们鹤鸣楼有比武看，但是过年也很热闹，还有灯节看，莲花灯，金鱼灯，蝴蝶灯......家家户户的孩子穿着新衣满大街窜着，摔着炮仗，有一年差点把我衣服点着了，我给他们统统打了一顿，打完我就躲起来了！”

　　说着说着她笑起来，描述到什么场景时她应景地眉飞色舞起来。

　　几人听她说话都忍不住笑起来。

　　乌苏灵说完眼睛滴溜溜一转，停留在谢小慈身上，她俯身凑过去，“小慈，你以前是怎么过年的，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谢小慈本来听得正认真，猝不及防被她一问怔住了，久而久之，她轻声道：“我从来不过节。”

　　过去的日子在她眼前一滑就过去了以致于她根本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只知道天热了就是夏天，下雪了就是冬天到了。有时候乍暖还寒，她刚刚换下的冬衣又被裹上。

　　气氛凝结起来，乌苏灵闭了嘴，默默缩回去。

　　谢小慈以为是自己将原本快乐的气氛弄尴尬，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也好，”温逐生温言道，眸光温柔，“这是你的第一个新年。”

　　“你可要记好了。”

　　谢小慈有些动容地抬起头，对上温逐生的目光，这是她的第一个新年，不是在山里，不是一个人，或许是在一个温暖的屋子，还有这么多朋友在自己身边。

　　她弯了弯嘴角。

　　乌苏灵闻言点点头笑，欢颜道：“楼主说的对，以后每一个年咱们都一起过，等我回南疆找到我父亲，一定把你们当座上宾待！”

　　谢小慈点点头，一字一句重复道：“以后每一个年我们都一起过。”

　　等她到乌川，去南疆，找齐匪风三章，再向不秋盟复完仇，如果还有机会，至时这个承诺还能够履行。

　　炭火烘的他们的脸热，火星子在炭盆里闪烁，一旁的架子上零星摆了几个尚带着泥土的红薯，阿涔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红薯用袖子草草擦了擦上面的泥土在几人面前晃了晃。

　　“要吃红薯吗？”

　　乌苏灵点头接过红薯，放在手里摆弄了几下，为难道：“这个要怎么弄，直接丢到活力还是找根竹签穿起来？”

　　“我来帮你，”谢小慈伸手接过红薯，从身旁的柴火中折断一根木枝插在红薯里，然后放进炭火深处。

　　随即她把木枝放到乌苏灵手中。

　　乌苏灵半张着嘴接过木枝，连连点头道：“小慈你真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谢小慈拍了拍手上的灰，炭盆的火光在她脸上晃着，让她垂下来的眼睛也如火星般亮晶晶的，“习惯了。我在江湖上流浪五年，吃住都在山里，除了野鸡野兔，就是吃这个东西。”

　　说完，她歪过脑袋轻轻笑了笑。

　　乌苏灵一脸心疼地看着她，嘟着嘴正过脸看着炭盆里的红薯，转了转手里攥着的木杆。

　　温逐生也顺手拿了一个红薯，擦去了上面结块的灰尘后，他递给谢小慈，挑起一边眉头道：“也帮我烤一个？”

　　谢小慈眉心动了动，道：“你有一个随时可以使唤的樛木，怎么还需要我来帮你？”

　　“我觉得你的手艺比较好。”他笑了笑，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一般将红薯塞到谢小慈手中，不给她回绝的机会。

　　谢小慈无奈转过身，跟刚才帮乌苏灵一样把红薯穿了起来，放进炭盆里，喃喃道：“这没什么手艺手艺之分的，只要这样做就行了，这世上很多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她转过身想讲木杆交给温逐生，却一回头就撞上他的目光，他的胳膊搭在腿上，两只手如小狗一般垂下来，他的眼睛纯净明亮，叫她一瞬间移不开目光。

　　温逐生朝她伸出手，挑了挑眉头。

　　谢小慈回过神，匆忙移开目光，将烤红薯的木杆塞到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