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孤**柔

33、卷一番外（一）

　　——卷一番外——

　　清翎十年，二月。顾家村。
　　时值春寒料峭，细雨绵绵。
　　春雨往往最是绸缪，一丝一丝斜斜地直往人身上飘，躲也躲不掉。雨虽小，却是甚密，铺天盖地的都是雨水一片，顺着微风而来，滋润万物。

　　顾家村正是在南北交界之处的一个小村，本来甚是得天独厚，既无天险，又非身居要道，来往旅客甚多，便带着村里的生意也红火起来。
　　可这份庇佑，也只到清翎六年，便再不显灵了。
　　顾家村南面，正是有一条小河，这河本不甚宽，乃是顺着济江而下，横跨顾家村，再直往东边而去。
　　清翎六年初以来，济江之堤，竟已不断上移，正是为防济江决堤之险，庙堂高官无不头疼不已，自打这济江一泛滥，顾家村这处小河，便是常年来也跟着水涨船高。
　　直到清翎八年，竟已是水速湍急，水下暗流汹涌，成了一处险地，再加上山体多有沙土积淀，已是污浊不堪，直将那南北交汇之路，硬生生掐掉了一半。
　　这一折腾，来往旅客便已骤减，顾家村也早已不复往日荣光，村民纷纷朝南而去以谋生计。如今的顾家村，与其称之为村，不如说是一处小驿站，只老夫妻二人，因腿脚不便，只得常年居于此处，给来往路人喂喂马匹，上些小菜，将家中酒水卖些小钱度日。

　　顾家村的老夫妻俩所酿之酒，正有其妙处，虽不及酒楼香醇，也不及陈酒浓重，却有一股子乡野之气，甚是清新。
　　老头儿自己便觉这酒挺好，日日无事也便饮上一杯。
　　老妇人此时在家中做些吃食，好给老头儿做下酒小菜。

　　往日也是无甚要事，老夫妻俩过得自得其乐。
　　可今日的顾家村，却于这春雨绵绵中，吹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风。

　　正在打盹的老头儿，忽的听见一阵“得儿得儿”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他却也不睁眼，只道乃是梦境。
　　毕竟这破地方，早是已不会有什么人从这儿过的了，济江支流极险，却又有谁会骑马而来？只道是春来嗜睡，连这梦境竟也如此逼真，那“得儿得儿”的响声，正像是真正从耳畔而来一般。

　　老头儿却甚是喜爱这声音，只因他年轻时，也曾有过那般念想，有一日能只身片马，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管不平事，卧美人膝。
　　如今老头儿已是年迈，更早已知晓，那念想终究只能是念想，做不得真的。他这一生，能娶得老婆子，两人也算执手偕老，什么江湖，什么恩仇，那都不是他能见得的。

　　老头儿翻了个身，只望这逼真的梦境能继续着，带他这身老骨头去往那不曾见过的江湖，圆一圆年少时的那份期盼，便已是足矣。
　　正在他半梦半醒时，只听有人“吁”一声，那“得儿得儿”的声音，一下便停了。

　　老头儿闭着眼，皱了皱眉，轻声道：“怎不骑了？接着骑啊……”
　　忽听边上一声轻笑，有个声音道：“老人家，你这处可有茶水？”
　　老头儿一听，浑身一震，顿时醒了过来，他挣扎着坐起，微眯着眼，看着眼前那人。

　　只见这人一身黑衣，头戴黑纱斗笠，遮住面容，手里牵着一匹黑马。
　　那人身段甚是窈窕，与那黑马站在一处，在这春意初萌的绿色里，就如丹青中的人物般，如梦似幻。老头儿正在愣神，却听那人又伸手掏出锭碎银子，道：“老人家，你这处可有茶水？若是有干粮也不妨一起拿来些。”
　　这声音乃是个女子，不甚清脆透亮，也非温婉动听，却自有一股韵味，让人听着甚是舒服，这柔顺中，却也带着丝不容置疑的语气，凭地生出些威严。

　　老头儿回过神来，接过碎银子，应道：“唉，是，这位客人稍等。”
　　言罢转身喊道：“老婆子，来客人啦，拿些茶水上来！再来些吃食和能带走的干粮！”边喊着，边将小桌移了过来，放上张木条凳在一旁，对那女子道：“这位客人，小店甚是鄙陋，只能委屈您了。”
　　那女子也不甚在意地就坐下了，道：“无妨，老人家不必费心，随便上些小菜便可。”

　　老头儿牵着那黑色马匹到了一旁，见那马儿甚是通人性，似非凡品，正转身要询问那女子，该喂食这马儿些何物是好，却见那女子将腰上所悬一物轻放在了桌上一隅。
　　老头儿眯眼细看，正是一把墨色长剑，剑穗悬着一块玉佩，通体透白。这长剑却与那女子一般，透着丝温润，也带着些清冷。

　　老头儿心中一震，隐约看到些江湖的影子，随着这长剑，慢慢渗透。

　　正在他发愣之时，却听远处，竟又传来一阵“得儿得儿”的声音——
　　老头儿这回却不敢再怠慢，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正是两人，骑着马，直往这边而来。

　　那两人却无先前那女子这般悠闲，奔走得甚急。
　　待到离近了，老头儿方看明白，左边是一黄衣女子，衣衫不整，鬓发散乱，面色惨白一片，右边是一白衣男子，浑身是血，看来甚是可怖。
　　老头儿见状，手一抖，一时不敢上前。

　　那两人直奔这处，便翻身下马，那男子脚步有些不稳，那黄衣女子忙伸手相扶，对老头儿道：“店家，这儿可有酒？”
　　老头儿可不敢得罪这看来甚是不凡的两人，忙道：“有，不过是小店自家酿的，若是客人不嫌弃……”
　　那黄衣女子道：“若有，便上来吧，不须太热，但求要快！”
　　言罢，便扶着那男子自去一边坐了，遥遥看了那黑衣女子一眼，点了点头，道声得罪。

　　那两人坐下后，老头儿这才看清，那白衣男子身上，竟满是伤痕，其中背后一道更是形甚狰狞，直直地从右肩延伸至左肋下，如要将这人直劈成两半一般！
　　老头儿看得手又是一抖，他年轻时向往江湖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寻常百姓，平日里何曾见过这番情景，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时只听屋里传出声音道：“老头子，酒已温好了，这吃食也有了些，你来端出去吧！”
　　老头一震，忙进屋去拿了酒，吃食等，将几盘吃食放在黑衣女子那桌，端了酒，自往那两人一边去，道：“客人，酒来了。”
　　那黄衣女子一看，皱眉道：“店家，可有盆碗之物，以之多装些酒水来。”说到这儿，微一顿，解下手上一串链子，道：“妾身今日落难，身无长物，这链子，便当作酒钱，给了店家吧。”
　　老头儿一看那链子，只见甚是精致，看这样子，便是件珍贵物事。
　　老头儿吓了一跳，忙摆手道：“这万万不可，客人，小店酒水乃是自家所酿，并不花多少本钱，这链子这般贵重，小店怎敢收！您要是不嫌弃，小老儿自去给您多取些酒水来，便不要您银钱也是无妨，这物事却是决不能收的！”

　　那黄衣女子一愣，笑道：“如此便多谢店家了，若是我二人能过此劫，店家的恩情，必是要答谢的！”
　　那老头儿直道不敢，进屋又取了只大盆，直装了满满一盆酒水，端了来给那黄衣女子，道：“客人，如此可是足够？”
　　那黄衣女子道：“足够！自是绰绰有余！”

　　只见她身边那白衣男子勉强撑着坐起，看着那酒水，忽猛地一手抓住那盆的边缘，将这盆酒水尽数浇在自己身上！
　　那酒水尚有余温，这般直浇而下，白衣男子身上伤口处，一下竟发出“呲呲”之声，皮肉尽是翻卷了来，较之先前更是可怖。

　　老头儿看到这，不由“啊”的一声惊叫，面色惨白，只想到这酒水直浇在伤口之上，该是何等的痛楚，可这白衣男子竟连哼都未哼一声，端的硬气无比。

　　正在这关头，竟又是一阵“得儿得儿”的声音，直从远处传来。
　　这一阵马蹄声一来，不仅老头儿的脸皱了起来，那黄衣女子却也是大惊失色，只见她突地起身，直直看着那蹄声所在方向，默不作声。

　　她身边那白衣男子正自强忍痛楚，听见那蹄声，忽的轻声道：“环儿，你一人先走吧，这里自有我来对付。”
　　那黄衣女子低头看他，叹道：“夫君，难道你当我杨环玉，是那背信弃义的无情之人吗？如今我夫妻二人正是那同林鸟，却不该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夫君不愿环儿丧命，难道环儿便能眼看着夫君去送死？”
　　白衣男子顿不做声，半晌，道：“我二人死了不打紧，便是下那阿鼻拔舌，也是生死与共，可却未能给胡老爷子带到承诺之物，这般死了，有失江湖信义。”
　　他顿了顿，又道：“西山五鬼武艺高强，环儿你不是敌手。此时不走，便走不了啦，此番重任，尽皆托付你一人之手，待那承诺已尽，我二人自可奈何桥见，定不饮那孟婆汤，来世再续前缘！”
　　白衣男子言罢，也不待那女子反应，一手极快地点了她麻穴，那女子不防，竟一下中招。白衣男子轻轻一提，便将她放在马背上，只见她双目含泪，却是动弹不得。
　　那白衣男子一咬牙，狠狠一下拍在马屁上，那马儿一下嘶鸣，立时便极快地跑远了。

　　那白衣男子叹了口气，仍坐回桌前。

　　只这一盏茶时分，那边远处的马蹄声，便已近在眼前。
　　只见来人乃是五个蓬头垢面之人，个个形貌诡异，面目狰狞，如同恶鬼一般。

　　那五人中当先一人到了近前，翻身便下了马。一扫这顾家村，便将那黑衣女子，受伤的白衣男子和那老头儿尽收眼中。
　　白衣男子神色顿时一禀，却仍坐着，拿着酒杯一口口喝着，似是毫无所觉般。
　　老头儿看这五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直吓得腿打哆嗦，话也说不出半句。

　　那当先一人手中提着一把大刀，转向老头儿，道：“有酒吗？拿点酒来！”
　　老头儿一个踉跄进了屋里，飞快地拿了酒，颤巍巍地走过去，递给那提着大刀之人。
　　那人一把接过，直往嘴里“咕嘟咕嘟”地倒着，直倒了大半瓶，一抹嘴，道：“渴死老子了！总算是有了酒，这回可算活过来了！”
　　那人身后一个秃头之人也紧跟着走过来，笑道：“老大无酒不欢，死后也定是酒鬼。”之后三人这时也一一翻身下马，正是一人极瘦，高如竹竿，一人极胖，扁如秤砣，还有一人双目呆滞，呵呵傻笑着，被那极瘦之人牵着，带到了近前，这三人之怪异，比之先前两人，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