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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中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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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
江意晚惊诧间呼吸一屏。
今日宫中定是有设宴席,更莫说百姓都在街市上热闹,一般也不会往这边走,二殿下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儿?
她思索着,余光朝着晦暗的小巷深处望去,心中莫名的浮现一个猜想。
难道…他是专门寻来的?
可这个猜想反倒令她更迷茫起来,二殿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抹灯光越来越近,江意晚忙十分规矩的屈下身子行礼,微微垂下了脑袋。
好不容易学得礼数断是不能再惹出祸来。
冰凉的耳坠儿贴着脸颊晃动,她目光盯着地面,视线里缓缓出现了一双男子的脚尖。
晏易难走了过来,与她面对面。
但实在是她与他差了六岁,身高相差的不止一个头,故而瞧她时他头总要低下来些,而她这再一行礼就还要再往下低头。
“起吧。”
他对虚礼素来是嫌麻烦。
多的是人面敬心不敬,做样子的事又能代表出什么?
偏偏一个个的世家最在乎这些规矩,最要面上功夫。
即使彼此再不和睦礼数都要做得周全,实在是累人。
不待江意晚将措辞好的拜谢说出口,手中突然被塞进了盏兔子灯。
盈盈灯火落在她眼眸漾起一股暖意。
“沈大人在前面等你。”
晏易难并不是真的要听她谢恩,而沈青松当然也不在前面。
他还在与赵、许两家在醉香楼大醉酩酊。
不过是要带她走而扯谎,江意晚亦知道他在扯谎。
小巷里那埋伏的身影朝里缩了缩。
大概沈柏林也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思的这一场‘局’竟然会毁在晏易难手中。
感受着冰凉的指尖与她手掌短暂相触,打散了江意晚的思绪。
于是她跟在晏易难后面,握着兔子灯又走回到了人潮拥挤的长街。
如今虽是入了秋,却也不至于如此之凉,怎么他的手如此冰冷?
“殿下,你冷吗?”
她记得前面店里有卖汤婆子,若是冷,她便去给他买一个揣着。
江意晚如此想着。
这可真是个朴素的答谢法子。
晏易难一怔。
原以为她会先问他怎么出现在那儿,又或者是沈青松在哪儿。
没想到却是问他冷不冷。
冷吗?
他蜷了蜷手指没有回答。
鲜少人知道他身子不好,因虚弱而浑身冰凉,每晚每晚都要喝药,靠着甜食才能堪堪消解掉苦意。
而这一喝就是二十年。
更鲜少有人关怀他冷不冷。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已是十六年前。
他的生母,清美人。
母妃最怕冷。
却死在了最冷最冷的冬天。
那年下了好大一场雪,大到足以掩盖所有罪孽的血迹。
万贵妃与熹妃联合,朝堂上施压,后宫中陷害。
父皇迫于朝势大局下令将怀胎八月的母妃禁足,自以为这般是在保全她。
只要他不那么宠爱她,就不会招来祸患,让她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这一切都太晚了。
禁足后,殿里的宫婢被买通,炭火短缺,只有最差的木炭,燃起来便满屋烟灰呛鼻;月例克扣仍需讨要许多次。
饭亦是馊的,如同是从泔水桶里舀出的一碗,却是他和母妃全部的食物。
那些被授意的刁奴欺主,寒冬腊月里衣衫竟全要母妃挺着肚子去洗。
再后来,母妃病了,她腹痛不止说要生。
可是没人去传太医。
于是他踏着没过他腿肚子的厚雪冲去砸门,生生砸烂了一双手,那门却仍是纹丝不动。
他又踩着椅子试图翻墙,然四岁的身板太过幼小,便是踮着脚也够不到墙沿更莫说攀爬。
绝望之际终于想到墙边还有一处狗洞,便什么都顾不得的拼了命用手去刨那无人清理的积雪,总算得以钻了出去。
可双手已经冻得青紫又麻木,腿也好像不是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间意识也开始迷离。
他不记得自己摔倒了多少次,连滚带爬的好不容易去到太医院,太医全被调走,竟无一人当值。
最后自己不争气的昏死在雪地里,是被皇后的宫女所发现。
皇后闻讯再带着太医回去时母妃已经难产而死,连着那个不知男女的孩子,生生是憋死在了腹中。
他甚至没能见上母妃最后一面,听听她还有什么话要嘱托。
就这样被害死在那残破阴冷的殿宇之中。
冷吗?
好像是冷的。
只是实在太久了,久到他已经顾不得什么冷不冷。
“殿下稍等。”
江意晚提起裙角朝有卖汤婆子的店铺跑去。
拜托掌柜灌好热水,又买了个锦面绒里子的布套,既能持久保温,揣手里又不至于太烫。
她将汤婆子递向晏易难,道:“殿下揣上这个吧。”
即便他不说,可寄人篱下造就出的敏感令她习惯捕捉旁人细微的情绪,故而也察觉到了晏易难那一丝隐而不谈的心事。
想来还是冷的。
不然他大可以与她直说不冷,但却选择了沉默。
晏易难从思绪中剥离,回过神来,侧头望见的是一张稚嫩的脸,而那一双眼眸清澈而诚挚。
望着递来的汤婆子他没有拒绝,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只默默将手收紧。
一路无言,他在前走,而她跟在他后侧,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最终到了马车停靠的地方,又回到了那条热闹的长街。
“顺着直走,这回沈家那小郎君和女郎是真的在找你。”
晏易难停住脚,不便多送江意晚。
江意晚原本还想问一些事,可话到嘴边却改了想法。
无论殿下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会寻来,那又如何呢?
终究他又帮了她一次。
“多谢殿下。”顿了顿,继而认真道:“帮了臣女三次。”
一次是流言,一次是郎中,一次是今天。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砰!’‘砰!’声,夜空中绽开绚丽的烟火,映亮了半边天空。
“本宫纨绔之余偶也会想日行一善罢了,不必放在心上。”晏易难不以为意的调笑了一句。
更何况今日的事瞧她原本也不怕,本不用他掺合一场,就算他不帮,想来她打也打得过。
而他不过是临时起意,想皇城里的生存法则她若真打上这么一场想来是不好收尾,又是大晚上,传出去会非议她清誉。
毕竟是自己难得多管闲事救下来的,这才横插了一手。
说着转身登上马车。
江意晚屈身恭送,马车在视线中渐行渐远,于是她挑着那盏兔子灯朝着前方走去。
晏易难闭上眸子小憩,感受着手中的温热传递向全身,竟是说不出的舒适,就好像那已结冻多年的冰河,突然暖出了一滴不易察觉的水。
手指舒缓地动了动,对外驾车的侍卫吩咐:“去让那些人好好温习一遍,皇城根里天子脚下,扰乱治安,其罪如何。”
“是!”侍卫应道。
沈秋林着了急,疾跑着穿梭过人群忘记了贵女的礼仪,推搡间却遇到了同样焦急的冬月。
“冬月!表妹呢?你们怎么不在一起?”她一把扯住冬月的手腕。
而冬月见江意晚也没同沈秋林在一起,顿时就急哭了:“呜呜呜刚才有个人撞了奴婢,他一直挡着奴婢纠缠着不停道歉,奴婢好不容易推开了他,女郎就找不见了!”
闻言沈秋林心猛地咯噔一下:“你是表妹的贴身丫鬟,怎么能如此不当心!”
说着突然想到今晚沈柏林的反常,脑袋里迅速就转了过来“阿兄,你,今晚的事同你有没有关系?你不去和赵贤青许允德看杂技,非跟着我们去布庄,出来就一直推着我走,让我与表妹走失,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妹妹,你怎么能这么想,那也是我表妹啊!”沈柏林磕巴了一下,有些心虚。
眼见着沈秋林急红了眼,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但想来只要能吓唬得叫表妹学个乖,今后娘也就省心了…
他坚持的狠了狠心。
江意晚回的及时,她快步追赶上来“姐姐!冬月!”
沈柏林一怔,沈秋林和冬月大喜,同时出声:“女郎!”“表妹!真是急死我了!都怪我不当心,你,你有没有磕到碰到?”
江意晚拉住沈秋林的手,目光朝沈柏林望去,轻浅的一笑,笑得沈柏林直心慌。
这丫头怎么跟没事儿人一样,头发都没乱一下?
“姐姐,我没事的,既没磕到也没碰到,你瞧,头发丝都没掉一根,只是刚才人太多了罢了。”
“方才听表兄说要去赢花灯,我就顺着去寻,到了地方却没找到姐姐与表兄,这才发现怎么冬月也不见了,又赶回来找,找了一圈怎么都找不到都打算回醉香楼了,好在表兄个子高,走在人群里打眼,我这才瞧见了追过来;想是人挤人的咱们互相走岔了。”
她故意的将沈柏林扯了进来,虽关于小娃娃和月桂巷子的事一个字都没提,但却字字句句都敲打在沈柏林心上。
于是他讪讪笑着,也应和了两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总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虽然江意晚这么说,但沈秋林还在恼沈柏林,瞪去一眼,不悦道:“阿兄,方才若不是你一直推我,我们也不至于走丢,你还是快去瓦子看戏吧,莫再凑我们女孩子的热闹。”
说罢带着江意晚与冬月就走。
“咱们放灯去!”
江意晚也便作一礼告退,反倒是沈秋林与她嘀咕:“别搭理他,我瞧他今晚古怪的很。”
江意晚笑了笑,真不知该说沈秋林太过了解沈柏林,还是该说沈柏林演技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