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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双胞胎等人视角(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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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烟子常年不开眼,因而锻炼得除视觉之外的五感分外灵敏。
就像现在,距离停尸的内室还有几十步时,他的鼻子就已经快受不了那新旧混杂的尸臭味了。
旧的是酒,尸水酿成的醇厚气味;新的是人,刚死不久的微腐气息。
两种气味交混在一起,从内室里丝丝缕缕涌出,分散到整个走廊的空气之中。
都烟子感觉自己每往前走一步,就像顶着瀑布强行突破一般,头皮发麻。
他的发际处已浮现出点滴汗珠。被旁边的席白的余光看在眼里。
起初,他还以为只是都烟子忽然身体不适。但后来见他只是出汗,身体其他部位似乎无甚大碍,行走如常,便当他只是日常过于神经质,由他去了。
其实他也已经感受出,这条走廊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新鲜的气味,但所感受到的程度远没有都烟子这么强烈。
直到他们走到内室的门口。
内室的门是与石壁贴得严丝合缝的推拉木门,因而当郑广烙直接推开门时,汹涌澎湃盖来的气味如海潮浪头般,直接打了他们一个兜头措手不及。
席白等人刚要脸色大变、几欲作呕,便马上想到了郑广烙还在旁边,只能强行调动意志力、以最大的努力压下自己体内的翻江倒海。
所幸,内室里马上有人上前,给每个人都递上遮脸的白布罩,布罩内放了能吸附气味的晶石碎末,暂时抵挡住这股恶臭。
不是说人刚死吗,怎么气味大得跟死了三天似的。
都烟子直接靠近停尸的平台,用拂尘调动灵力,直接翻动平台上女尸的肢体和衣物。
童苏有些看不下去。毕竟死妖他见得多,死人却是没见过几回,都烟子摆弄尸体的方式看上去十分熟稔,别说不敬死者了,看他的样子,倒是像对待傀儡布偶。
都烟子很快检查好了,说道:“身体僵直,尸斑两处,有遗粪漏尿。这人不是醉死的,是窒息而亡的。”
郑广烙点点头:“不错,我们就是从酒池里将她打捞上来的。”
都烟子反问道:“那既然是池子里捞上来的,便是溺毙窒息而亡的。池子里是水是酒,有何相干?”
郑广烙笑了一声,戴上手套,直接上前,扯下女尸的裤子,翻出里衣给众人看。
童家三位马上别头移目,却看见席白动也不动,和曲秋一看得津津有味。
席白心内嘲笑他们三个迂腐拘节。在他的老家,人死就是死了,不分男女,都是一堆肉,过不了多久就变成地里的一摊泥,再过几年,便是还魂于天地成为万物。
况且,难道还有人会对尸体起别样的兴致吗?那未免也太不是人了点。
他凝神细看,见翻出来的里衣内部,在裤-裆处糊着黄黑红夹杂的颜色,里面粘着的东西,甚至在翻出来的一瞬间还从体内拉丝出来。
郑广烙便直接指着尸体的私-处说道:“道长,若是一个人是跌入池中后再溺毙的,出来的排泄物应当会马上飘散到池中,而不是在身体内部还有尚未排出的痕迹,对吗?”
都烟子没有开眼,但对眼前发生的景象仿佛一清二楚:“你的意思是,她是先在岸上死亡后,再被人推入池中的?”
郑广烙得到想要的答案,飞快放手,也不将女尸的裤子拉回去,任由其敞着。
都烟子没有流露出反感,继续泰然自若道:“就算是在岸上死亡的,也不一定就是因为喝我送来的酒而死的。更何况,这酒一开始我就说了,只能给妖喝,是你们一意……”
都烟子的意思很明显了。这人很可能是在岸上被人杀了后再抛尸下去的。
“道长,你说的这些,我都懂。”郑广烙直接打断都烟子的话,脸上挂着和气的笑,语气却是十分强硬大声,“但这尸体上没有任何外伤淤青的痕迹。而是因为我们今年打算进行一番小创新、小改革进行控场,才导致出现这样的伤亡。对吗?”
听着郑广烙的话,都烟子岿然不动。站在门口的五人却是马上警惕地环顾一圈房间。
郑广烙这话说得刻意,明显是说给房间里其他人听的,告诉他们这尸体绝不可能是被人谋害的,玲珑筵上的安保也是绝不可能有问题的。
明面上看,房间里没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人。所有人都恭谨地低垂着头看脚尖,但耳朵却未必不是竖起来全神贯注听的。
郑广烙继续说道:“虽说清坊前几年,都没出现过花女被大人们看上后反悔不肯的事,但今年,上面传来的消息,出了个脾气格外差的。不光拒绝饮食,还天天口出污秽大骂特骂,喏,这位躺着的便是煦堂主,也是被那位给指着鼻子骂过的。”
童藤童萝假借低头、抬起手搔痒的机会,在手的遮挡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这明显说的是关清之吧。
“按理说,脾气这么大的,早该被拉下去打死了。就连卖她进来的人,也得被打一顿惩戒。可后来坊主竟然直接出面保下他了。”
郑广烙说到这,看了看周围,飞快添上一句:“当然,坊主做事,都是从长远计,其中运筹谋算,不是我们底下这些人能够揣摩的。”
“但是道长啊,这样一个小辣椒,放到筵席上,爆着大人们的嘴可怎么是好?我也知道您的酒是用来给妖喝的,但妖有念珠在我们这边,尚可控制;人发起疯来,我们总不能当着大人的面污染他们视听,一下打死了之吧?”
都烟子冷冷接话道:“所以你们就把那些酒都倒入池子,再想办法令其蒸腾,融入空气,让呼吸进的人不管是人是妖,都能听任摆布,是吧。”
郑广烙眼睛一亮:“道长不愧是修道之人,果然心中雪亮,一猜便知。所以我想呢,是不是您这酒劲头太大,妖好歹是粗糙皮肉,喝尸酒也没事,但人就不同了啊。这尸体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万一其中有什么病害化脓成水,身弱的花女们吸进去,保不齐就不适死掉了。”
席白注意到,郑广烙每提一个“尸”字,都烟子的眉心就跳一下。
有意思。他怎么不干一行爱一行啊,反而一副引以为耻的样子。
话说听到这,席白也算听明白了,双胞胎之前对都烟子干的营生一直语焉不详,原来是拿死人酿酒啊。
这有什么好遮掩的,他还觉得挺有创意的呢。以他从小接受的风俗习惯来说,尸体就是物品,物能尽其用就很好啊。
都烟子冷哂一声:“我的酒若真是吸入了就能成病害,我怎么没事?”
郑广烙振振有词:“因为您是道长啊。瞧您这一身硬朗的身板,我们房内金尊玉贵养着的各位柔弱姑娘怎能相比?”
都烟子虽未睁眼,但郑广烙即使不正对着他说话时,也总觉得有股灼人视线盯着自己,令人局促。
良久,都烟子才缓缓开口道:“好。就算是我送来的酒有问题吧。那你打算现在怎么办?放空酒池吗?”
郑广烙赶紧接话道:“道长,你等下到了玲珑筵场地就知道了,虽说是个池子,但占地面积实在不小。更何况现在大人们都陆续入场了,倘若现在贸然开闸放酒,出水哗哗,怕是会惊烦大人雅兴。”
听到这,门口站着的五位都有些不耐烦了。那他到底想怎么办?绕来绕去,这郑广烙就是不肯自己提出个解决方案。
郑广烙接着说道:“毕竟,虽然我们清坊采买了这酒也有十几年了,但本身这酒酿造的具体过程、完全功效,我们都还未完全掌握啊。还得请道长您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出马。”
“我没有什么办法。既然你觉得酒有问题,那就放空酒池。这人不管是什么时候死的,她身上的秽物已经扩散到整个池子里了。如果你觉得蒸腾着含屎尿的酒气不算污染各位大人视听的话,那请便。”
郑广烙笑了:“这就不劳道长操心了。我们这里呢,也是早就备下各类术式的猎妖人。擅长水术式的猎妖人们早就把池里的污秽清理干净了。”
童苏、童藤、童萝听到这,后背浮出一片鸡皮疙瘩。
曲秋一在布罩下咧着嘴笑,这倒是给三兄弟就业打开新思路了。
“哦。”都烟子应了一声,再不搭话。
场面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郑广烙看看都烟子,又看看台上的尸体,再看看门口站着的五个面无表情的“傀儡”,心里焦急万分。
这道长就是太木了,他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话头都几乎递到嘴边了,道长接一下他的茬能怎样?
时间不等人。他已经在这里拖了太久了,玲珑筵那边再不回去亲自盯着,怕是还要出事。
煦珊堂主到底是闻酒醉毙、还是失足跌溺、亦或是真被人使了什么看不出来的手段谋杀后死的,他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玲珑筵上不能出现第二个死人了。否则他会马上成为第三个死人!
郑广烙等了一两分钟,见都烟子还是开口不说话,急不可耐,正欲说话时,都烟子却慢悠悠地开口了:
“既然是我送来的酒,被你们开发了新用法后出的事,我也不去玲珑筵上坐席吃酒了。”
郑广烙心一下子比尸体还凉。
他眉梢慢慢吊起,既如此,就别怪他来硬的了……
“所以,”都烟子慢悠悠的话头又转了回来,“就让我的五个属下代替我上席吧,替我观测筵上是否有人因酒不适。至于我自己,会亲自去酒池附近调查,如有不测,马上通知你。”
郑广烙犹豫了。他确实是想让都烟子替自己担任主责、去酒池那边看着。但,但这也不代表五具尸体能上桌啊。
至于“五个属下”们,都是上半张脸面无表情,下半张脸冷哂。
合着在这里等着呢,报之前他们围困调笑他的仇。
也罢,能进入玲珑筵内部就都行。
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郑广烙还在思考,一反常态没有质问都烟子为何提出这样的条件。
双方的博弈僵持住了。
最终,他咬咬牙,说道:“行。本来玲珑筵上就是贵族与平民分席,场地也有所距离。只一点,道长,你的这些属下是代替你去参席,那你必须掌控好你的‘人’。”
郑广烙不愧是积年的人精,事到如今,也不纠缠与都烟子讨价还价,也不斤斤计较非要拦着那五具‘人’进去,只提醒都烟子一句便完事。
毕竟在他眼中,这五具‘人’都是由都烟子一人一力掌控的尸体。盯住了都烟子,就等于全盘掌握了不管是人是鬼的东西。
而且说实话,哪怕这五个‘人’真的是人又怎样?他郑广烙操持清坊大小筵席数十年,怎么可能没经手过闹事的场面?
清坊内部早已为了玲珑筵,各处都安排好了顶尖的高手,个个身怀灵力。老鼠根本潜不进来,就算进来了,等待它们的也是天罗地网。
他还不了解猎妖人吗?拆开单个来说,勉强还称得上各有本事;但一旦外界开出足够丰厚的利益,动心分离是必然发生的事。别说普通的猎妖人了,就算是猎妖世家们,他听说前几年早因为某两家联姻不成反成仇,另外几家又使了点绊子,五家都闹得不欢而散。
猎妖人,就是这么不团结的群体。因利聚得快,为利散得更快,夺利时捅阴刀子最快。
散户们倘若敢闹事,接下来花女们为大人举壶酌一杯的时间内,就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因而,郑广烙答应都烟子的前提是对清坊绝对实力的自信。若连一个常年与清坊交易酒水的小道士都拿捏不住,那这么多年也算是白干了,今晚被处死也不冤。
都烟子听言,微微开眼,眼睛呈倒月牙形,倒映着一半台上姿态难堪的尸体:“既如此,事不宜迟。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