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凫网》伍焌飞

12、1.6下 高论伟议

　　安伊卡把大家请进位于一楼的客堂，吩咐值夜班的机器人行政助理端上来一些饮料和水果，让椒翟等在沙发座椅上稍事休息，然后说晚些时候可以带领大家参观一下研究院。白马口中咕囔了几声，询问是否能不受拘束地自由活动，椒翟笑着点头同意，安伊卡自然不便反对，只是叮嘱白马注意安全。过了十来分钟，在安伊卡的引导下，椒翟和荆克先是在办公楼参观一番。椒翟发现二楼办公区的布局别具一格，笔直的走廊配上半圆形的开放式工作区，前卫的办公设备配上古朴的工作台，散乱中透出整齐,完全不拘泥于传统的设计样式。走廊里靠墙的书架上陈列着研究院出版的纸版新书，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椒翟不由停下脚步，在书架旁流连盘桓，从头到尾匆匆扫视那些烫金的书名，发现研究院在政策领域涉猎范围甚广。图书中有几本的书名特别引人注目，比如《民本资本主义的起源》《公司的民主分配》《地球时代的一党民主制》《洪荒星大乱局》等等。椒翟踮起脚尖，伸手从书架的顶层上取下《民本资本主义的起源》，大致浏览目录、前言和摘要部分。著作采用了历史文献和阶级分析的方法论，从地球时代资本主义生产的萌芽阶段写起，介绍了资本主义的兴起、发展和经历的动荡与冲突，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在理论和实践上对资本主义的挑战，也专门讨论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兴衰和异化，最后的结论是地球文明崩溃的原因之一是没有建立起以阶级合作为基础的民本资本主义。作品对中国香港的社会经济制度变迁做了详实的个案研究，肯定了香港在融合中国儒家的民本思想、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者利益观和欧洲福利国家制度方面的有益探索。椒翟当然知道，香港的这一努力其实最后被地球上的世界大战打破，并没有把当地富有创意的想法变成现实，到了星际时代，大量工作由资本控制的机器人完成，国家就用低保把生物人中的弱势群体给养起来了。他翻到有关香港经济史的章节，想进一步了解当时香港人之间就此发生的争论和政府最终采纳的政策。原来他们并没有逃避阶级冲突，而是公开谈论这个问题但明确反对阶级斗争，尝试通过依法成立的劳资合作委员会来民主分配大公司的利润，特点是大资本方的利润分配必须得到劳资合作委员会的批准，而所有资深员工既得到按劳分配的工资，也得到根据公司股权获得的财产性收入。

　　椒翟阅览完毕，觉得饶有兴味，便把书放回原位，而后索性又取下紧挨着的一本稍微薄一点的作品，书名叫《公司的民主分配》。椒翟瞅了一眼封面，接着翻到摘要部分，方知著作主要讨论的是星际时代民主制度的深入发展。作者认为传统的民主制仅仅存在于政治领域，存在明显而高度的局限性，因为劳动者更在乎的是参与所在公司的利润分配和员工权益。地球时代欧洲、北美等地区推行的民主，拥抱政治上的“一人一票”制度，但是在主要经济和生产活动中，由于没有大规模普及机器人劳动力，生物人劳动者实际上是企业主的奴隶，是政府和资本阶层共同压迫的对象，完全没有经济民主权利可言。在民主分配企业模式中，虽然公司治理的决策权主要属于管理层，但劳动者对企业利润的分配具有决定权，劳动者在日常运作中不只是管理层决策的被动执行者，也不只是管理层投入的一种生产要素。当然，这种制度也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经济民主企业设想，因为民主分配企业中的劳动者参与决策和管理的权力其实非常有限。作者提出的问题是，企业广泛使用机器人，这为资本方接受在生物人中间实行民主分配提供了基础，但此举带来居高不下的失业率以及由此而生的社会动乱，政府有什么长远政策来应对呢？

　　两本书文字简练清晰，论述深入浅出，读来令人耳目一新，椒翟心中对研究院平添几分好感，于是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小册子，封面上用隶书写着几个大字：“一党民主制”。椒翟以前对此有所涉猎，因此便从头到尾快速浏览了一遍。作者成周认为，在没有深厚个体主义文化基础的社会，如果推行平衡总体利益与个体权益的制度，那么执政者能够更好地维护秩序，促进繁荣。该主张的主要特征是单一政党享有国家执政地位，统辖国防与外交力量，引领立法系统，掌握意识形态机构，而行政系统主要负责经济和社会事务，包括国家总理、省长、市长等在内的高级官员由公民普选产生。具体的安排包括执政党负责文化、教育和传媒的管理，为立法系统提供思想基础并进行监督；执政党领袖担任国家元首，从党的中央委员会中直接选举产生；立法机构兼顾政治协商，专门为弱势群体保留了部分议席；总理是政府首脑，需要对执政党领袖负责，总理的选举候选人要经过政党筛选和推荐；最高法院法官由执政党领袖直接任命。

　　小册子信息高度浓缩，并没有重复一些陈词滥调，令椒翟深受启发。他觉得作者提出的制度设计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代议民主的缺陷，既让劳动者拥有实实在在的选举权并以直接民主的方式处理基层事务，又把民主制度构筑在体现公意的政党基础之上，防止公共利益被包括形形色色的企业和社团在内的特殊利益集团绑架，然而最大的问题是，执政党本身能否长期坚持全心全意为劳动者服务的宗旨而不是沦为一个更大的特殊利益集团。

　　安伊卡见椒翟一副手不释卷的样子，便从书架上的畅销书区域取下两本书，笑着推荐道：“这两本书最近很流行，也是成周博士写的，你一定要翻一下。” 椒翟感到盛情难却，无法拒绝，于是便从安伊卡手中接过两本书。两本书采用羊皮外包装，装帧精雕细琢，风格古雅华丽，读者一看便知出版人颇用心思。第一本叫《作为社会之锚的生物人常识》，第二本叫《生物人眼中的神》。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第一本书，结果比富有视觉冲击力的装帧更有趣的内容即刻吸引了他。作者认为生物人常识信念是自明的真理，着重于与人们身体的外部感觉不同的内在共同感觉，也就是人类心中统合各种感觉信息的能力；这种能力具有普遍性和直接性，形成一个庞大的系统并为人类的生存和交往提供了最基本的信念和准则，驱使受教育的人和没有受教育的人同样本能地做出判断。作者接着专门讨论了普通法体系中的陪审团制度，强调陪审团由社区选民中随机产生，集中体现了常识色彩，代表了考虑社区因素的正义；社区正义是适用于特定区域和人群的常识正义观，区别于体现普世价值的法治主义正义观；严格遵守法规可能导致不合彰显社区价值观和利益的常识，因此裁判者需要在不同个案中依据常识实现正义。作者的结论是，有生物人组成的陪审团代表来自社区的价值观和正义，生物人对社区的价值观天然敏感，能够本能地据此裁判被告人是否有罪，而机器人无法获得基于生物人心灵的常识，所以机器人不应该介入司法系统，也不能成为社会管治团队的核心成员。

　　椒翟仰起头，琢磨片刻，便拿起安伊卡推荐的第二本书《生物人眼中的神》。作者仍然是成周博士，他通过大量实证材料说明宗教其实起源于人类基因中存在的死亡程序设计表达。成周博士声称，对广大生物人来说，生命是短暂的，大多数人难以完成自己的理想和事业，无法改变自身基因中衰老和死亡的程序；比人类力量更大的存在物却能够超越生死，可以撰写和改变生物人的程序，具有神一般的超然地位，所以生物人对他们表示服从和崇敬。作者对生物人和神的关系并不乐观，相信生物人只能可怜巴巴地祈求神族照顾人类，或者修改个别生物人的基因程序，从而改动他们的人生轨迹；生物人的存在完全取决于神族的意志，因此服从神是宗教教育和活动的核心。在书的末尾，作者为机器人时代宗教组织的发展辩护，表示对神的崇拜可以丰富生物人的感情和思想，使人们的行为趋于高尚并充满活力；宗教制定教阶制度和宗教仪式，并到处建立教堂和传教，这种做法有利于生物人确立对于机器人的优越感，从而维护生物人的精神和社会秩序。

　　椒翟正想继续阅读下去，玻璃墙外传来一声巨响，几扇窗户竟被硬生生地震开，潮湿的冷风瞬间吹进了走廊。椒翟的心猛跳了两下，回头张望，却见玻璃墙上倒挂着一个巨大怪物，眼睛里渗出惊魂未定的寒光。

作者有话说

　　原创科幻悬疑爱情小说，作者为内地出生的香港居民，英国伦敦大学博士。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