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太阳升起的日子》诸葛扇

11、第十一章

　　“你弄疼我了。”

　　简安目光落在路盛抓着她的那只手上。

　　路盛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的用力，没有控制住力道，他缓缓松手，却并没有放开简安。

　　简安抿唇半晌，深呼吸开口道，“我问你你父亲是不是重蹈覆辙了，你很坚定的摇头。所以，其实这些年以来，你肯定怀疑过无数次，就像你刚才问的那样，是不是有什么你不知道的，是不是那个男人并不是只有那一次出轨。你肯定查过，查过不止一次，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对吗？”

　　路盛的沉默肯定了简安的说法。

　　简安眸光闪动，“结果是一样的，所以那五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在你的记忆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爸爸回来了，再没有犯过错，爷爷奶奶在尽力的弥补，外公外婆也和蔼可亲。一切都很圆满。”

　　“所以，和我猜想的一样，还是因为第一次，对吗？”路盛放开简安，声音苦涩，“所以当时我应该不那么说的。”

　　“不只是因为那个。”

　　路盛皱眉，眼底有泪光闪动，“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简安看向前方。

　　其实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

　　很晚很晚了。

　　刚才还在喷泉里玩耍的孩子也越来越少了。

　　她的正前方是霓虹灯。

　　而霓虹灯的前方是黑暗。

　　简安说道：“因为她很痛苦，被丈夫背叛了，那让她觉得脏，很难受。她不能原谅，也需要有人和她站在一起抗争，但是她的世界只剩她一个人了。在她痛苦挣扎，拼命寻求帮助的时候，没有人站在她那边。她丈夫的父母为了自己的儿子在劝她宽容，她的亲生父母在劝她大度，她的亲生儿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不难想象，在那五年里，在她的丈夫悔过自新的五年里，她的朋友也一定会这么劝她。”

　　“她的朋友会说，就算离婚了，下一个也不一定会更好。再说了，他已经改了，洗心革面了，不是吗？丈夫，朋友，亲人，家人，孩子，她的世界只剩她一个人了。是被抛弃在荒原的独角兽。在那五年的时间里，她肯定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在脑海里的都是曾经最无助的时候，那些劝说肯定回荡了无数遍。”

　　简安转身，看向路盛，“五年的时间里，不断重复，重复，轮回，再轮回。而随着某个人的洗心革面，她的‘不宽容’‘不大度’‘不满足’反而成了罪责，犯错者变成了洗心革面的好人，而她成了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的坏人。她的痛苦越来越无法与人诉说，无人能理解。因为，她只有她自己了。”

　　简安清冷的声音混杂在燥热的风中。

　　有一搭没一搭的喷泉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啪。

　　随着最后的喷泉落地，再也没有水声。

　　世界寂静得可怕。

　　“你到底在痛苦什么？”

　　路盛的心猛得一抽搐。

　　七岁时，他睡不着，从卧室出来去找妈妈。

　　那天，是妈妈带他回娘家住。

　　深夜，很冷。

　　是冬天。

　　家里开了暖气十分的闷。

　　他穿着拖鞋一路找妈妈找到了客厅。

　　客厅里，外婆拿掉了妈妈手里的烟。

　　外婆质问妈妈，“你说你痛苦，你忍不下去了，你到底在痛苦什么？”

　　外婆说：“寻常人有你这样的福气吗？一生下来就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就算荣昊出轨，现在也回头是岸了，连应酬都不去。你婆家还分了几十亿的股份到了你一个人的名下，你公公，你丈夫，所有人都在弥补你，甚至已经立下遗嘱，不管发生什么，路家的一切都是小盛的，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妈，你不要再说了。我真的很累。”

　　“你到底有什么好累的？你看看其他人，小三小四小五小六，私生子一大堆，人家像你这样不满足了吗？”

　　外婆蹲下，抓住妈妈冰冷的手，“琼儿，人要往前看，你不能总纠缠于过去。你的日子已经过得比其他人好太多了。妈比你经历的事情多，妈知道其他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男人，没有十全十美的。重要的是自己把日子过好。”

　　“我不是因为……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话题就到这里被妈妈强行结束了。

　　她说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是以前说过，说过无数次，但是没有人在乎，也没人试着去理解过，是吗？

　　“姐姐，我有点事要处理一下。”

　　说完，路盛转身就跑。

　　简安松开抓着长椅的手，脸色苍白，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

　　她走向前方的麦当劳，“你好，请给我一杯温水。”

　　喝着水将止疼药吃下，胃疼的感觉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简安回到长椅边坐着休息。

　　她这读书时落下的毛病啊。

　　路盛刚走了没多远，就被陆源拉住了。

　　“哥？”

　　陆源闭了闭酸涩的眼，“别回家，别问。”

　　“你听见了？”

　　路盛骇然，“不对。”

　　他目光骤然变得凌厉，“你知道？”

　　陆源欲言又止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路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早就知道？”

　　“只比你早一点。”

　　陆源说道：“我比你大六岁，妈把我从孤儿院接回来的时候是十二岁。从那时开始，你叫我哥。”

　　“所以呢？”

　　路盛抓住陆源的衣领，杀气腾腾，“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

　　“近几年，年龄越来越大，经历的人越来越多。”陆源苦笑，“然后过去那些模糊的，不曾被理解过的记忆，那些被掩埋的脉络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到妈她那些看似平静却又奇怪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她又为什么要日复一日盯着窗外发呆，为什么将种好的玫瑰园一点点的拔除干净，为什么要整理……”

　　说到这里，陆源停了停，迟疑了三秒，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但是路盛。”

　　陆源惨然一笑，“何必回去问呢？爷爷奶奶失去了他们的儿媳妇，也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儿子。外公外婆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女儿。现在他们只有你了。现在你回去告诉他们，逼死妈的人是他们，把他们推向更深的自责和痛苦的深渊，又能换回来什么呢？他们老了，让他们平静的度过剩下的日子吧，别再往他们心里插刀了。”

　　路盛脸色铁青，浑身都在发抖。

　　他感觉自己体内有一种火山快要爆发了。

　　他强压下那快炸了的炸弹，问道：“其他的都可以算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能怎么样？”

　　陆源质问道：“告诉你你开心吗？你告诉我，路盛。现在知道真相的你，高兴吗？解脱了吗？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你说啊！”

　　“对，我不高兴，我很痛苦，我快疯了。”

　　路盛厉声说道：“我甚至想杀了当初说要爸爸的自己，如果当初我能义无反顾的站在妈妈那边，跟她说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她，尊重她。兴许她就不会觉得全世界只剩她一个人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