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62、迷宫

　　叶沉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抬手想要拉住身边的谢落，然而如钢铁般坚硬的墙壁猛然抬起，形成一个个小型监狱，完美地隔绝开所有人。

　　地面颤动不止，宛若搭乘电梯时产生的特有失重感袭来，脚下的地面赫然变为青灰色的水泥地，四面环绕全的密封墙壁也消失了一面。

　　很显然，那是他唯一的出路。

　　沿着墙壁一步步向前挪动，这里的道路蜿蜒曲折，时不时便会出现死胡同，俨然是一个崭新的迷宫。

　　又一次在一条死路停住，他拿出先前被人抢劫时反夺走的简易匕首，在墙角处画了一横充当记号后，又拉开距离准备冲刺上前，蹭着墙壁一步跃到最顶端。

　　果不其然，尽管他可以轻松触摸到这个大概只有两米多高的墙壁顶部，但是更上方还有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直接将作弊的想法扼杀在萌芽之中。

　　万般无奈之下，叶沉舟只好边做记号边顺着右边一直向前走。

　　期间他必须留神各种可能出现的危险，刚才的广播已经将目前的情况阐述得明明白白。

　　至此这个副本终于不再用各种无聊的环节拖延时间，展露出它的本质面目。

　　和论坛上所谓的简单轻松完全不同，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剧情向的副本，而是一个实实在在需要玩家厮杀拼命的竞争型副本。

　　场上算上谢落还有14名玩家存活，而广播说共有26人，这就意味着12个实验体NPC也混在其中。

　　且不论这12个凑数的NPC到底是什么来头，是会像之前的丧尸那样几乎没有威胁，还是和猴子或者兔子一样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既然一人算一分的话，至少表明玩家是有能力杀死它们的，只是各个玩家实力不同，是所有人都能杀死，还是部分可以，就是未知的了。

　　仔细算来，一共有26分，平均一个玩家能够获得1到2分。但是无论怎样计算，结算时绝不可能人人均分，中间必然要作出牺牲。

　　更何况规则的意思是，只有一人能够存活……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从人人都能通关一下子变成了谁都别想好过……

　　他的伤势还没有彻底恢复，正对上单个普通玩家的话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要是对上一大群玩家，还真不好说。除非时间再拖一会，让他恢复常态。而谢落虽然也是一个人，但他完全不用担心对方被人找上，毕竟最后倒的是谁还真说不准。

　　排除这些，他倒是更担心方淑瑶他们。

　　方淑瑶的能力已经用完，遇到危险只能凭借自身的身体条件硬抗。杜华梦的能力还没有用完尚且能自保，杜向谦通过屏幕观察四周环境也能尽量躲避敌人，季之韵没有能力至少跑得挺快。

　　至于谷阳平那个神棍……

　　叶沉舟想了想，只好乞求一向运气很好的他自求多福了。

　　然而就在拐过下一个弯道之时，他忽然听到一阵异响从相邻的道路传来。

　　那不是走路发出的简单脚步声，而是一种切割肉类骨头发出的滋啦摩擦声。

　　……

　　谢落走在漫无尽头的道路上，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这是他第几次来到这里了？

　　不下五次了吧？

　　果不其然，该迷路还是得迷路。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现在没有任何人打扰，他实在是安逸，既不用去担心有没有人遇到危险，也不用去纠结别人怎样看待他，更不用强行打起精神应付各种人际关系。

　　当然了，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办法。

　　谢落上下抛接着自己的匕首，忽然有些想念叶沉舟做的那碗水饺了。

　　至少在和那个家伙相处的时候，他可以完全放松，不会下意识去思考焦虑过多的琐事。而且怪异的是，叶沉舟好像永远都可以猜到他再想什么，完全不需要他再开口，也就没有那些令他烦躁苦恼的事情了。

　　他很适用甚至享受这种默契，至于叶沉舟到底更偏爱什么状态下的他这一点，谢落决定暂时不去思考了。

　　有时候他也莫名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一方面他在观察他人情绪，想方设法地迎合别人想法，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那是完全没必要的事，有一个人懂他不就够了……

　　想着想着，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无数和叶沉舟交流的人，不知怎么的又气不打一处来。

　　直到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这人在走路时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显然不是什么一般人物。下意识警惕起来，他放低身体重心，将手背在身后随时准备拿出武器应对这个不速之客。

　　然而眼前的“人”根本不能用人类来形容。
　　它的四肢和躯干堆满了肥厚的脂肪，就像一道道束缚在身上的巨型轮胎，明明看上去极为笨重，连转身都在卡壳，但是行动时却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那张脸无视物理规则般扭转一整个圆周，紧接着露出来的是一颗酷似肉猪样貌的头颅。

　　谢落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只冲天的鼻子，浑身不禁一阵恶寒。

　　这玩意在看清了他的瞬间便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笑容，堆积着油脂的五官逐渐聚拢在一起，还未彻底把身体旋转过来便踏着沉重的脚步倒退朝这里走来。

　　只是下一秒迎接它的是一把直冲面门的刀尖。

　　短而小巧的匕首顷刻埋进了那成堆的肉泥中，但是谢落根本不容许它有分毫反抗的机会，几步上前拔出匕首又朝其中深深地捅了进去。

　　一刀又一刀……

　　每一刀都不只是单纯的泄愤，更多的是对自己还有那种恶心行为铭刻在骨子里的痛恨和厌恶。

　　他曾经非常讨厌自己这张看似白净而又人畜无害略显幼态的脸，因为这些给他招来了数不清的凝视以及侵犯。

　　过去的他或许没有还手之力，现在的他早已今非昔比。

　　在看见那NPC露出的表情时，他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条件反射下，只能本能地出手。好像他杀的并不是简单的NPC，而是过去那些将他当做商品一样审视的人们。

　　他在为那个软弱无力的自己报仇。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听见一个镶着金色假牙的人对众人如此说道。

　　“这个长得不错，就是这么小的还不好玩，再大点就更好了。你们看着点别弄坏了……”

　　从此之后，他被丢下、被圈养、被利用，直到……

　　谢落的手忽然顿住。

　　上一次灵魂分裂重组时，他恍惚间获得某些小时候的记忆。

　　但是这怎么可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自记事以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桃花源，那些不熟悉的摆设还有陌生的环境，明显就不可能出现在他生活的地方。

　　难道这也算是惩罚的一部分吗？

　　那些极具诱导性又真实的记忆促使他不加思考地杀死了眼前的NPC，何尝不是副本诱使他上当的一环？

　　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然而血肉模糊的尸体却无不在告诉他，他刚才在冲动之下都做了些什么，那满地溢散的脏器和血液像是在控诉他恶魔般的行径。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反抗一定有错吗？

　　那些或真实或虚假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穿插交错，让他又一次分不清今夕何夕。

　　恍惚间，他又想到了那个问题。

　　虚假记忆中的他被丢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么锋利的东西，你直接对着自己？不要命了？”

　　谢落眉头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另一只手握住。那只略显粗糙的手把匕首拿走之后，又拉着他站了起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又出现什么奇怪的boss了，一看是你我就放心了。”

　　谢落望着面带笑容的叶沉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混乱的记忆让他打心底里担心对方会因为那具可怕的尸体而畏惧他，就像记忆中一般，丢下他擅自离开……

　　“你这是把它杀掉了？”

　　谢落朝后退了半步，短短半句话的时间内，他已经做出决定。
　　要是叶沉舟真的因此厌恶他，和那些人一样远离他的话，他们以后还是做陌生人更好，什么默契缘分都是假的。

　　“你头上的积分变成3了？”叶沉舟似乎有些惊讶，“你这是还处理了一个NPC？”

　　出乎意料的，叶沉舟对他的行为习以为常，反而关心起副本的情况。

　　谢落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面的尸体，没拦着对方看向尸体的视线。

　　“啧，只杀了一个的话怎么会有3分？”叶沉舟自顾自地朝尸体走去，“你看我的头上也有数字吗？”

　　谢落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但还是故作轻松地回道：“你的只有1分。”
　　这应该就是玩家自带的那1点积分。

　　叶沉舟几乎是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就锁定了脖子上面的致命伤口，也包括身上大大小小残余的伤口。如果按时间来计算，谢落应该没有机会再去碰巧遇上另一个NPC或者玩家，再将这些人杀死。

　　谢落并没有说谎，他也不觉得谢落会对他说谎，那么多的一个积分能从哪来？

　　叶沉舟在短暂的时间内快速回忆了一遍进副本以来的经历，忽然想到了那只猴子。

　　规则里说击杀实验体获得一分，压根没表明是哪里的实验体，那么先前遇到的小boss自然也可以算上。如此推断，方淑瑶应该也会多1分，而且那多出的13个NPC中指不定还有几个相当于boss的存在。

　　只不过他现在倒是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它怎么招你惹你了，给你打成这样？”他在谢落的视野死角内用那把匕首比划起猪头人身上的伤口，莫名觉得这把匕首竟然意外的顺手。

　　谢落略显局促地望着叶沉舟蹲下身观察的背影，没有给出一点解释。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反应过来时，叶沉舟已然来到他的面前，关切地发问。
　　“你身上这么多血，没受伤吧？怎么感觉慢半拍似的？”

　　谢落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时一定浑身沾满了喷溅出来的血液，看上去既狼狈又邋遢。他就像是一个做了坏事还不肯承认的坏小孩，明明被抓了个正着还在矢口否认。

　　而在谢落胡思乱想的时候，叶沉舟同样也在注视着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人，有些拿不准主意。

　　倘若是一般人在不停鞭尸，他绝对会感到害怕，但那人是谢落的话，他反而没有那么警觉担心了。不过理智告诉他还是多试探几下比较好，否则谢落要是神志不清忽然暴起把自己反手刀了都有可能，所以他才会拐弯抹角地问话。

　　事实上，不光是谢落本人，就连叶沉舟也在奇怪谢落多变的性格和表现。

　　先前他们配合闯关时，谢落更像是那个属阴的人，果断干脆而又决绝。现在他们只是分开了那么一会，眼前人又变了一副模样，委屈可怜得让他很难狠下心去拷问什么。

　　是隐藏性格里坏的一面，只在他面前装的无辜友好？还是有什么病症，确实如此……

　　想到这里，叶沉舟忽然感到有些好笑。副本的规则只不过稍微变动了那么一下，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形成的默契和友谊可能就要在他的猜忌下消失殆尽了。

　　更何况，他又有什么权利去质疑别人？

　　而在沉默的对峙间，没有人注意到远处传来的窸窣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