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8、舆论（一）

　　洗手间内，卫翊用冷水浇湿自己的脸，却浇不掉陈时深在手背上留下的触感。

　　他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水珠从他的发梢顺着轮廓线滑落，最后滴在手背上陈时深按过的地方。

　　水明明是凉的，但他感觉是热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陈时深不过是碰了下他的手，他怎么弄得像陈时深要非礼他一样。

　　两个大男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吗？他之前和战友住集体宿舍时，闹得比这厉害多了，也从没有像这样慌乱过。

　　他到底是怎么了？

　　越想卫翊就越心烦，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捧起冷水狂浇自己几下后，又去冲了个冷水澡，整个人才平静下来。

　　他想，大概是科乌城的天气太热了，才使得他这么烦躁不已。等回了曼雷拉，进入那里的冬天，他就好了。

　　想通之后，卫翊淡定地走出洗手间，可他的目光在触及陈时深那一刻，整个人又开始慌乱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稳住心神，佯装若无其事地往床边走去，心底还暗暗发誓，坚决不理陈时深，把他当作空气。

　　然而就在他走到床边，准备上/床时，听见陈时深说：“粥很好喝，辛苦你了，谢谢。”

　　陈时深的声音对他来说过于突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直愣愣地摔在了床上，还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觉得他的脸，在这一刻算是丢完了。

　　这动静大得把陈时深吓了一跳，他担心人摔出个好歹，连忙起身边走边说：“你没事吧！”

　　“你别过来。”卫翊迅速呵斥住他的脚步，接着一个鲤鱼翻身，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说：“我没事，你别管我，继续忙你的去。”

　　陈时深看着床上的“球”，明白这是某人的自尊心又犯了。他哑笑着摇了摇头，转身重回书桌前继续写稿。

　　夜渐渐变深，房间内也越发安静。卫翊躲着被子里，听着轻微响动的键盘声，睡意不自觉涌上心头。

　　睡到后半夜，卫翊在被子里闷得渴醒。他一把掀开被子，带着睡醒的茫然紧盯屋顶三秒，接着抱住被子坐起身。

　　墙上的挂钟显示此刻是凌晨三点半，挂钟下方有一盏正散发微光的小台灯，暖橙灯光就这样洒落在还在忙碌的人身上。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陈时深一跳，但他很快恢复心绪，扭头对床上的人说：“还没忙完，是我吵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没有。”卫翊掀开被子下床，“渴醒的。”

　　“哦！”

　　陈时深应了声，目光随着卫翊走到饮水器旁后，推了下滑到鼻尖的眼镜，收回视线接着写稿。

　　可能是被闷久了的缘故，卫翊下意识接了杯冰水，可在冰水入口那一瞬，他全部的睡意都被驱散。

　　他一边喝着水，一边偷瞄起陈时深。

　　认真起来的陈时深比平时更有魅力，他紧绷着下颚线，双眼直直地盯着全息屏，白皙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飞舞，好似弹奏着钢琴。

　　这手如果真的去弹钢琴，又会是何模样呢？

　　卫翊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住，他急忙摇摇头，打算收回视线时，看见陈时深的无名指放在删除键上，把刚刚打出来的内容全部删除。

　　他拧起眉头，看着陈时深如此反复几遍后，终于明白这人为何到这个点还没睡了。

　　“你是在写生死合同吗？”卫翊放下空杯问。

　　陈时深的手指在他声音里停顿一秒，随即笑然：“是啊，这可不就是份生死合同。”
　　“现在的人太喜欢对一句话过度解读，因此我们媒体人要是用词不严谨，不缜密，可能会给当事人带来二次伤害。”

　　陈时深说这话时的语气很轻，卫翊却听出了里面的重。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陈时深抬起头看着他问：“还有水吗？可以帮我倒一杯吗？”

　　“有。”

　　卫翊转过身，从旁重新拿出一个杯子。等他将水接了三分之二时，想起陈时深时不时轻揉胃部的行为，于是将另外的三分之一填满热水。

　　陈时深道谢接过卫翊递来的水杯，当他触碰到杯身的温热时，整个人不禁有些发怔。

　　这人比他想象中还要细心，日后若有了另一半，那人肯定很幸福。

　　意识到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后，陈时深莞尔一笑，接着仰起头快速喝完杯子的水。

　　放下杯子，陈时深对身旁的人说：“谢了，你再去睡会吧，我继续奋斗了。”

　　“嗯。”

　　卫翊重躺回床上，他翻来覆去半天，发现自己实在没了睡意。他再次掀开被子坐起身，盯着床尾的人看了会，拿起智能机开始打游戏。

　　只是这一打，就打完了整个后半夜。

　　晨光熹微，陈时深最后将新闻稿检查了一遍。等确认无误后，他愉悦地按下发送键。

　　“终于搞完了。”陈时深伸着懒腰感慨。

　　“恭喜。”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陈时深愣了下，随即回头看向床上的人。

　　卫翊漫不经心地靠在床头，双手滑动着全息屏里的游戏人物乱杀。

　　“你也没睡吗？”陈时深看着他问。

　　“睡不着。”卫翊答完反问：“你呢？不困吗？”

　　不提还好，一提陈时深顿时感觉困得不行。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说：“我快困死了，先去补觉了，你慢慢玩，晚安。”

　　“晚安。”

　　*

　　科乌城时间的早上八点，一条由曼雷拉新闻社发表的新闻瞬间抢占星云的热榜第一。

　　#科乌城16岁女孩遭校园霸凌#

　　校园霸凌本就是全星际近些年来的热门话题之一，在搭配上最近因独立处于风口浪尖的科乌城，不少人带着好奇点开了该词条。

　　进入词条，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着“拒绝校园霸凌”的图片，点进图片，里面是关于这条新闻的全部报道内容。

　　十六岁的女孩受到如此非人的遭遇，总会引得人格外怜惜，尤其这个女孩还是这般的优秀和坚韧，星友们便在评论区开始为女孩声讨。

　　【星新人类：这些霸凌者能被称作人吗？这个学校也太不负责了吧？管都不管一下。】
　　【五岁的路小苏：高一，满16岁了吧！按照星际人权法，可以判刑了。】
　　【ejdjdjj】：不能放过啊，人家女孩子的一生+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心疼小姑娘。ps：感觉近几年发生的校园霸凌事件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希望这个不会这样。】
　　【糖糖不甜：必须把这群恶魔送进去，不能因为他们是孩子就放过他们。未成年是保护未成年的受害者，而不是施暴者。】
　　【超级无敌幸运的琪琪：诶，作为一名女孩子，真的觉得女孩们应该学一下防身术保护自己。加个题外话，感觉这个新闻报道写得好严谨，是我近些年见过最严谨的了，给写敢于报道这件事的小哥哥奖励鸡腿一个。】
　　【答案83899：支持严惩施暴者。】
　　……

　　事件在星云上愈演愈烈，声讨这件事的人也越来越多，而发表这条新闻的人，正此刻正沉溺于梦乡之中。

　　陈时深醒来时，是科乌城的下午两点。因为作息不规律的缘故，他大脑还有些迷糊，便闭眼去摸床头的智能机，可他摸了半天啥也没摸到。

　　他不情不愿睁开眼睛，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就看见卫翊跷着二郎腿坐在书桌边的凳子上。

　　“几点了？”陈时深下意识开口问。

　　“两点半。”

　　听着卫翊答完，陈时深扭头看了眼窗外。丝丝光影穿过厚重的窗帘洒落屋内，让即使身处恒温房的人，也感受到了外面的炎热。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陈时深小声嘀咕了句，然后收回视线掀开被子下床，“那条新闻应该发了吧！反响怎么样？”

　　卫翊看着新闻最末端的“责任记者：陈时深，助理记者：卫翊”的备注，难以言喻的那种心情还是无法平复。

　　他没想到陈时深还会加上他的名字。

　　他明明是讨厌做新闻的，可看见名字出现在下方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陈时深从床缝中找到智能机戴在手上，回头就看见卫翊变幻莫测的表情。太久没做过这种新闻，他担心是反响不好，语气中多了几分紧张问：“怎么了？是反响很不好吗？”

　　“不是……”

　　卫翊刚开口，星云又给他推送了一条新闻，而该新闻的标题是——圣特中学事件的真相。

　　他点开词条，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组九宫格照片。第一排照片里的女孩笑得很明媚，只是女孩目光所及的方向，是一位穿着白色衬衫，长相很儒雅的中年男人。

　　而另外两排的照片，都是赫蒂面无表情，对着其他同学做着一些看上去很像欺凌的动作。拍摄人选择的角度很刁钻，让这些照片里的赫蒂看上去更像霸凌者，加上他们的新闻里只配了张很模糊的赫蒂受欺负的图片，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希尔夫人的采访，一时间所有的矛头全指向了赫蒂。

　　【芒果菠萝冰冻冻：所以，反转了吗？受害者才是真正的施暴者，我的天，现在16岁的小姑娘心机这么重吗？】
　　【哈哈的世界：这女孩看老师的眼神也太暧昧了吧！她不会……yue，吐了。】
　　【heihei努力搞钱：总觉得这件事还有反转。】
　　【hdidj3919：我是圣特中学的学生，照片中的女孩叫赫蒂，这人就是一不良少女。她喜欢自己的老师，还经常与一些社会混混欺负其他同学，而之前那个新闻照片，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看不过去了，在替天行道。】
　　【星际去旅行：如果楼上说的是事实，那这女孩挺活该的。】
　　【乌让王：闭麦，等一个最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