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不堕神坛》乌皙

8、第 8 章

　　裴寂垂眸看她，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映出她魅惑的笑容。

　　梅雪时把龙当佛珠盘，边饮茶，边看热闹。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重生之后，他是无事一身轻，此生只修仙，养龙，为民除祟，这修仙界每天的热闹多如牛毛，不看白不看。

　　兴许察觉到梅雪时专注的目光，裴寂看了他一眼，顿时，那女子的目光也跟着移了过来，看见梅雪时的样貌时，目露惊艳神色。
　　“那位是…梅宗师吗？”

　　裴寂道：“他对炉鼎没兴趣。”

　　梅雪时呷了口茶，云淡风轻道：“炉鼎有助于修炼，师兄不如收下。”

　　炉鼎马上道：“您是对我没兴趣，还是对女人没兴趣？”

　　裴寂道：“松手。”

　　女子翻身，上他膝盖坐下，道：“道祖，我不信您坐怀不乱，除非您喜欢的不是女子，否则我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任何女子，成为炉鼎之前，我也是扬州最美的瘦马。”

　　周围的修士议论纷纷，只因裴寂身为一宗之主，如果杀了她，便是不给合欢宗面子。

　　梅雪时很淡定，龙也没闲着，乖巧地用龙角磕开核桃，用龙鼻子把核桃仁拱到梅雪时手心里，嗷嗷了两声。

　　梅雪时垂眸一看核桃仁，表情便缓和了，“你送给我吃的？”

　　龙见他眼里有笑意，更卖力地磕开坚果壳，眼巴巴地看着梅雪时，“嗷呜…”

　　动物有灵智，就也有好意。
　　梅雪时道：“我不爱吃核桃。”

　　龙有点沮丧，黄金瞳黯淡了一点。
　　这一点倒像个孩子。

　　梅雪时一时心软，摸了摸他的龙角，“不过谢谢你，明烛，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龙听见“明烛”，黄金瞳里有一点儿喜悦，似乎知道是在叫它。

　　梅雪时抚摸着它的龙鳞，滚烫滑腻，边缘锋利，但是被龙掩藏起来了，便问：“你内里受损，等下我带你疗伤，助你早日成就人形，可好？”

　　龙轻轻吼了一声，乖乖趴下不动了，龙眼眨了眨，隔着半盏酒盅看梅雪时，像偷看一样目不转睛的。

　　裴寂看了梅雪时半天，他脸色不改平静，道：“云卿，你在和邪物说话？”

　　梅雪时心知机会来了，便道：“回师祖，师祖能和炉鼎交好，我为何不能养一条龙？我看它很听话，虽然不像炉鼎能双修，但我也不需要双修。”

　　众人错愕，顿时只听音乐绕梁，气氛十分紧张，裴寂一掌推下女子，垂眸看着他，道：“你今日先是责罚了小师弟，又言语不敬，我若不罚你，昆仑宗戒律便形同虚设。”

　　梅雪时当即请命：“那便请师祖将我逐出山门，我再没脸待在云止峰上了。”

　　众人皆哗然，有人劝说：“裴道祖，虽然梅宗师为人不算贤良，却也是条人命，也是修真界的风云人物，外界都想要他，您就这么赶他出去，一来是亏了不说，二来这天寒地冻的，不得死在荒野里？”

　　“正是。”桓衍青淡淡道：“我方想起来，不知裴道祖答应桓某的承诺还做不做数？”

　　旁人不知道，一味的猜测，裴寂心里是清楚的，他微不可察地吸气道：“做数。”

　　桓衍青平静道：“多谢割爱，那我便将梅宗师带回无情道宗了。”

　　梅雪时愣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不成这也算是逐出师门的一种？

　　“不可。”一旁的陆峭风冷笑道：“他若是走了，昆仑宗送给白帝宫的聘礼退还给谁？”

　　桓衍青得体道：“自然给昆仑宗。”

　　裴寂已然恢复平静，道：“可以。但还有一事，云卿毕竟伤到了采瀛的心，今夜我派他去守雅正堂，等他们师兄弟一解心结，我定请你把他带走。今晚你就留宿在此吧。”

　　桓衍青道：“也好。”

　　礼仪官赶紧让奏乐的奏乐，跳舞的跳舞，重新热闹起来，只是那炉鼎无论如何也再近不得裴寂的身了。

　　女子泪眼盈盈，裴寂垂眸喝酒，但也没说要把她赏给谁，也算是给了她颜面，没让这七八十个修士一同采补她，目睹她的人体。

　　梅雪时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守阁也行，打晕了薛采瀛，借机逃走，不失为一线生机。

　　总比去修无情道好，这人世纷繁烂漫，还有那么多的趣事乐事，一旦除去情丝，就连生活的乐趣也一并摘除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莲目佛，也是会因世间灾祸流泪、动情的。

　　梅雪时抬眸，与裴寂隔着舞者相望。

　　裴寂传音入密，道：“师弟，你可是恨我？”

　　梅雪时摇了摇头，反而作揖，不悲不喜，也不恨。

　　见此情景，女子又爬到梅雪时身边，“梅宗师，”她竟是有些恳求之色，“您就留下我吧，若是我被退回合欢宗，我也一定活不成了，我可以伺候您，我——啊！什么东西！好可怕！”

　　龙崽子怒气冲冲地冲她吼叫，周围修士吓得站起来，“刚才不还乖乖的，这会儿就发性了？”

　　“不会是龙也喜欢这炉鼎吧？龙生九子，性本淫，说是邪物也应当。”

　　“梅宗师，你怎么能养这么个东西？”

　　梅雪时当即把龙塞进袖子里，冷静道：“师兄，我可以去雅正堂，但还盼你留她一条生路，她虽然是个炉鼎，也是人，不过是人间苦多，不得不走上炉鼎这条路。若你答应我，我就去。”

　　有些修士顾着裴寂的面子，站起来指着他：“放肆！你怎么能对师尊这么说话！”

　　他一扬手就掀翻了酒杯，酒泼了梅雪时一身。

　　梅雪时便站起来，却不是道歉，而是一言不发，用丝帕擦手。

　　他抬眸看了那弟子一眼，“那你可是在对我不敬？”

　　师弟一愣，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全盛时期的梅宗师，浑身鸡皮疙瘩都站起来，害怕到了极点，但是仔细一想却不是因为害怕师祖发飙，而是害怕梅雪时发难。

　　常宁也站起来，安抚道：“梅宗师，您确实不该这样和道祖说话。”

　　梅雪时也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否则他早就掀桌子，提剑在人群里杀个三进三出，脱身离去了。
　　还讲什么礼貌。

　　梅雪时吐出一口气，动作轻缓，目光低垂，看不出神色，酒液泼洒到了他领口，脖颈那里的皮肤苍白如同玉佛像，他将手指指缝彻底擦干净之后，才抬头，看向裴寂。

　　“师兄答应吗？”

　　裴寂的手在衣袖下攥拳，“好，我应你便是。”

　　梅雪时离去之后，席间则有人说起，“敬他一声叫他梅宗师，若是真按照修为灵力来看，他也就是个最低级的修士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决定一名修士地位的也关乎涵养与经验，梅宗师的时代已经落幕，薛虞公子才是昆仑宗新的希望。”

　　“刚才你们记不记得，梅宗师在礼佛？他不是个练剑疯子吗，什么时候也礼上佛了？”

　　“莫不是那位灾祸佛吧？神话里长生天的莲目佛……莲目佛，嘿，你别说，他们俩还真是像！”

　　“侧脸像，气质像，连倒霉体质都像！”

　　众位修士一直关注着梅雪时的背影，闻听此言，众人沸沸扬扬开始了对灾厄佛的讨伐，连同这走到哪哪倒霉的梅宗师也一并挨了骂。

　　“不是说莲目佛堕天后与魔道勾结了吗？”

　　“不见得吧？凡是供奉莲目佛的世家全部被魔道灭门，惨剧，惨剧。”

　　“你们不知道，莲目佛尊近乎于成魔神，魔尊当然不可能让辛辛苦苦打下的修罗界落入法界手里。”

　　“今年论道大会，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

　　“裴道祖罚是罚，你们没看他的脸色都青了，他舍不得的。”

　　“和无情道尊上孰轻孰重？裴道祖心里，自然是尊上重！今年论道大会，定是尊上拔得头筹！”

　　“那可不一定……”

　　梅雪时将流言蜚语甩开在背后，远远地沿着长廊前行，灯花影影绰绰，照得他俊秀的脸庞若隐若现，略带一丝病态的憔悴，宽松的衣袍在风里猎猎作响，背影很是寂寥。

　　梅雪时对自己几斤几两很有数，笑了笑，低声说：“什么莲目佛啊，如今你被视为灾厄，梅墨清啊梅墨清，你这辈子可真是白活了。”

　　梅雪时把龙崽子掏出来，小龙崽子那眼神里说不出的委屈，黄金瞳亮如白昼，明显也是听懂了那些话，替他生气。

　　他们俩一样，是人人都嫌弃的落难破落户。

　　梅雪时与它惺惺相惜，叹息道：“罢了，我已经是无药可救，先给你疗伤吧，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就好好的活着，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我有个主意，不如我与你下个合心咒，若我死了，你也不能当那祸世魔龙，你同意吗？”

　　墨明烛当然听不懂，梅雪时看它那傻样儿，摇头无奈笑了笑，“我也是个傻子，以为你听得懂。既然如此，我就替你做主张了，左右你的名字是我起的，你的命我也救过，这点权力我也该有吧？”

　　梅雪时寻了处空殿前，拔出枯荣剑，用大神武在雪地上画符。
　　枯荣剑的剑灵差点化形大骂他一通。

　　这符咒复杂冗长，不得出一点差错，殿里的孤魂野鬼都飘过来看热闹，梅雪时淡淡道：“躲远点，谁碰到了，烧死不管。”

　　孤魂野鬼认得他真身，忙弯腰行礼，正好看出符咒走势，小心道：“佛尊，合心咒威力巨大，您还是谨慎些。”

　　他们仍旧敬他是佛尊，梅雪时却道：“我只是凡人，你们以后见了我也当没见着，知道吗？”

　　“您于我们有恩，我们不能装傻。”

　　“一千年前，魔尊出世，手下魔兵屠了整个薛国都城，若不是您除魔卫道，大赦冥界，让我们立下战功，这些冤死百姓的鬼早已魂飞魄散了，怎能轮回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