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依然》马励

22、慰藉

　　随着凌政韬走出别墅，上了他的车，她没有问要去哪里。

　　车子一直向东开去，一路景色怡人。车子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在一座小山前停了下来，满山苍翠笼绕，一座座白色的石碑掩映其间。门口停着一辆辆的车子，来往的人都是身着素色，满脸肃穆，今天，并非清明时节，来往的人却也很多。

　　下了车来，凌政韬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大束洁白的菊花，伊然突然明了：白色，那是叶涵宇最喜欢的颜色。

　　穿过宫殿楼宇般的外门，一步步拾级而上，一排排绿色的松柏与一座座石碑相伴，在这静谧的环境中，仿似一对对最亲密的友人，并肩注视着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人。

　　凌政韬将菊花放在墓碑前，伊然走近，便看到了墓碑上那满含笑意的目光依然那样温和地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她目送他通过安检，他回头朝着她微笑，然后一步步消失在人群的尽处。

　　叶涵宇是藏在她内心里最美好的回忆。他要远行，她在心里向他告别，告别自己青涩的初恋，和那藏在心底的爱恋。

　　那日从机场出来后，她直接回了宿舍。那时和凌政韬在一起后，他不在的日子，她总是回宿舍的。那段时间，因忙着准备考试，便搬了回来。宿舍电视里正播着新闻，她平常不大认真看，这时也只是躺在床上看书。这时就听见田敏说了句：“又坠机了，这几年空难也忒多了，奉劝诸姐妹以后少坐飞机为妙。”

　　其他人附和着，但还是各忙各的，都没在意。

　　她听了，心里面却不知怎的有些烦躁，坐起身来，看着电视。

　　这时电视里面镜头正演着搜救人员在海里搜寻着幸存者。

　　镜头下写着“北方航空一飞往美国洛杉机的客机今日在太平洋上空失事坠机。”

　　北方航空，美国洛杉机，叶涵宇！

　　伊然跳下床，慌忙找到鞋子，却因为心神恍惚，伸了几次脚都没能准确穿进去。索性蹲下来，强稳住颤抖着的双手，硬将鞋子穿了上去。

　　杨梦真走过来，“伊然，怎么了？”

　　她恍若未闻，站起身向外跑去。

　　一口气跑出校园，打了辆车，报了机场，坐下来，气息沉重地望着窗外，无数个念头闪过脑海：他一定不会在这架飞机上。
　　但是他确实是下午的飞机。

　　他也许突然忘带了什么，没有上那架飞机，好像也不太可能。

　　他福大命大，也许现在已经被救了出来。

　　不，这都是梦，她现在一定是在梦里。自己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梦，父亲被执行了死刑，可是醒过来，他还活着。这也会是梦，只是个梦，就是睡得再沉，梦得再不堪，它终会醒过来的。

　　腹部一阵抽痛，紧紧按住，觉得那一阵疼却顺着腹腔急速蹿到了胸腔，心也跟着抽痛，然后头也疼了起来，眼前似乎有什么热的东西要掉下来。

　　不，她不能让它掉下来，绝对不能。

　　“姑娘，是不是有亲人在那架飞机上啊？”

　　她茫然地回头，看了前方一眼。

　　“姑娘，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刚看了新闻，说是生还的希望渺茫啊！”

　　她的心下沉，下沉，全身都冷了起来，抱紧胳膊，还是觉得抖得厉害。

　　车子终于到了，她跑进机场，大厅里全是人。

　　哭着的，喊着的，乱成了一团。

　　她跑到咨询台，强压着声调，却依然是颤抖地问：“请查一下，叶涵宇是不是在刚刚失事的飞机上。”眼睛死死盯住地服人员敲击着键盘的纤长手指，觉得越来越模糊。

　　这时，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叫了声她的名字。“伊然。”

　　她迅速转身，没有人。

　　这时身前却有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其他星球传了过来。

　　“您好，您查的这位先生确实是在这架飞机上。请您不要着急，现在警方正在全力搜救中。您可以到那边休息区等待。”

　　她缓缓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身后仿似又听到一个声音，低沉而有力叫着她的名字：“伊然。”

　　不会了，再没有人会用那样温柔的声音叫她了。

　　不会有人穿着一身白衣站在远处，脸上带着温暖如冬日骄阳的笑容，等着她。

　　不会有人在她哭泣的时候，对她说：“不要哭，有我在。”

　　他要远走，她为他祝福，即使他永远都不会选择她，但是只要他活着就好，能活着就好。

　　那么美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就这样离开？这一定不会是真的。

　　泪流了下来，就流着吧。

　　胳膊突然被人拽住了，然后身体被扳了过去，面前是一张焦急的，异常憔悴的脸，“伊然。”凌政韬又叫了她一声，然后紧紧拥住了她，一股热流涌进了她的颈间，她的泪也流在了他的胸前。

　　那场空难无一人生还。

　　经过一个多月的打捞，也没有找到叶涵宇的尸体。叶涵宇的突然离去让她很是消沉，每天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那天杨梦真一进宿舍，就喊着：“伊然，那个凌大酷哥来找你了。”

　　她躺在床上没有动，不是那个人了，也不可能再是那个人了，他已经不在了。这样的认知让她的心一阵抽痛，蜷缩着向里躺去，其他任何人，她都不想见。

　　杨梦真见她这样，又跑了出去，少顷，她回来，说：“那人说了，你再不下去，他就上来了。”

　　女生宿舍是不允许男生上来的，不过她知道，要是是那个人，他想上来，绝对拦不住的。

　　穿了衣服，下楼去，走到门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坐在长椅上的他，一身黑衣，少了平时的闲适，一脸的肃穆，见她下来，走过来，盯着她看了半晌，沉着语气说道：“伊然，你要是真有出息，就跟着他去了，没有那个勇气，就给我像个人样地活着。”

　　那段时间，这个人一直陪着自己，强迫自己吃饭，强迫自己去上课，强迫自己去考虑亲人的感受。对她的强迫是那么多，甚至让她产生了恨意，直到她能够将所有的伤痛与回忆都压在心底，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当中。

　　有一天，洛强来找她，说实在没有办法了，他的父母很担心，让她去看看他，她才想起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当她去到他的住处，卧室里一片阴暗，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坐在一边的陈曦一脸憔悴，早已失了往日的神采，见她进来，勉强站起来，“伊然，最近几天，韬子一直就这样，昨天……”陈曦的声音颤抖起来，“……是涵宇的生日。”说到后来，竟哽咽起来，然后双手抹了把脸，走过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韬子，就拜托给你了。”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伊然走到床边，撩开被子，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他的脸，满脸胡须，颓废而憔悴的样子让人心酸。

　　她叫他的名字，他只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回答，走到窗边，试图拉开窗帘，他却沉着声说了句：“不要拉。”

　　伊然无奈，问道：“凌政韬，你这是怎么回事？”她好了，他却又成了这样。

　　他背对着她，就听见他的声音闷闷地说道：“不用管我。”

　　伊然走到他面前，“凌政韬，这真不像你。”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她还真是不习惯。

　　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你这里有叶师兄的照片吗？”伊然突然的问话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柜子底层的抽屉里。”他闷闷地说道。

　　伊然转头看到屋子一角的柜子走过去，从下层的大抽屉里翻出一本相册来。又走回床边，坐在椅子上，翻了起来。

　　相册很大，封皮很温馨，淡黄色的底子，一对少年男女并坐在长椅上看着远方。翻开内里，照片都摆放的很整齐。从凌政韬刚出生时开始，按照时间顺序精心排放，很是精致。
　　“这相册真不像你的风格。”这么细腻，倒像个女孩子的相册。

　　“是佳悦做的。”他边起身，边不经意地答道。

　　这时正好翻到他们几个人一起的照片，几张青春洋溢的面容，满是灿烂的笑容。后面挂着的红色横幅上大大写着几个字“热烈庆祝我校篮球队获得全市中学生篮球比赛第一名”。

　　凌政韬打篮球不足为奇，不过叶涵宇打篮球是个什么样子呢？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和别人抢球呢？伊然不由问了出来：“叶师兄也会打篮球？”

　　凌政韬一笑：“他是前锋。”

　　“不会吧？”伊然不可置信地低喃，然后又抬头问道：“那么你呢？”

　　“我打后卫。”凌政韬说着，拿过相册翻了起来。

　　“和我想得正好相反。”伊然自顾说着，依照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应该是颠倒过来才对嘛。

　　“一看你的政治课就没学好，要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他边翻着相册，边说道。

　　什么嘛！不过看他心情略有好转，她也懒得再分析这个中原由了，和他一起看着相册，听他讲他们那些有趣的故事。

　　在那样的互相慰藉中，她靠近了他，曾经她以为自己的心已随着另一个人沉睡在了宽广的太平洋深底，却没有想到另一个人会用他隐藏着的柔情与难以摇撼的坚持唤醒了她的心，让这颗心重新跳动，慢慢与他靠近，如果说她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也只能说是这现实太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