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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阁老 ...

  •   洛半山巨大的阴影挡在程渺渺面前,遮住了大半的光,有如暗夜中噬人的罗刹,不苟言笑,森冷至极。

      上一秒和蔼如真老师,下一秒恐怖似鬼阎罗,难怪程老夫人背地里会如此不待见他。

      书房外守满了护卫,寂静中间或夹杂有仆从奔走的动静,不知是不是真的去报官。

      程渺渺跪坐在地上,看着自己面前沾血的青铜老虎镇尺,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事情的走向。

      她将蹲在京兆府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牢房里,等着爹妈来救她,而后,他们应该会跟丞相进行一场冗长的谈判,帮她洗刷冤屈……

      气人吗?
      气人。
      想反抗吗?
      想。

      凭什么?凭什么她到这里来,每天起早贪黑读书,日子越过越累不说,还要受这种狗官突如其来的污蔑,卷入到他们非人的政斗当中?

      反正怎么被抓都是被抓,压抑多时的怨气冲上心头,程渺渺根本懒得去检查倒在书桌边的尸体,而是直接扑过去抬起那尊青铜老虎镇尺,用力将它举过头顶。

      “你做什么?”
      洛半山岿然不动,庄严的神情平静地注视着程渺渺,好似根本不信她会将这尊沉重的镇尺砸向他一样。

      可他低估了程渺渺。
      或者说,他还以为眼前这个紫衣白玉冠的少年,是从前那个处变不惊的程从衍。
      他算错了人。

      “我是因何杀人?”程渺渺利落地问。
      洛半山答:“府中下人进我书房偷盗,被你发现,你欲阻拦,却手拿镇尺,不小心杀了他。”

      说着,沾血的镇尺还十分应景地滴下一滴鲜血在地上。

      程渺渺冷笑一声:“丞相就不怕我指控你是帮凶?”

      洛半山依旧很沉得住气:“我让你先到书房等我,当时书房中只有你与窃贼二人,发现你杀人的是路过的护卫,我只是闻声赶来,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程渺渺讥讽,“强买强卖的买卖,算哪门子的亲?丞相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必要手段罢了,皇帝不仁,怀王不义,我年事已高,总得给自己找点退路和保障。”

      “那你可真是找错人了!”
      程渺渺奋力将镇尺砸下,不歪不斜,生生往洛半山的脚上砸去。

      一瞬间,她看见洛半山错愕的神情,不过立刻就被剧烈疼痛造成的面部扭曲所取代,一大波护卫涌进书房,护在他身前,虎视眈眈地盯着程渺渺。

      “你们敢动我吗?你们敢私自抓我吗?”程渺渺昂首挺胸,不知就着哪里涌上来的气性,傲慢且无畏道,“你们丞相可还想着要安度晚年,动了我,乾安侯府不会放过你们,萧家不会放过你们,黎家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不是报官京兆府了吗?去催他们啊,去叫他们把我和丞相都抓起来啊!相爷衣角沾了这么大片血迹,怎么敢说自己是无辜的呢?”

      洛半山眼睛突然眯了起来,看向自己沾到殷红鲜血的衣角,还有鞋子。

      沉重的青铜老虎镇尺刚才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左脚上,导致他的脚背和脚趾疼痛难忍,恨不能立马坐下来就医。

      可他还有程从衍的事情没有解决。

      “你变了。”他忍着痛,双目浑浊却又坚定地看着少年。

      以前的程从衍绝对不会这么说话。
      以前的程从衍绝对不会这么做事。
      以前的程从衍,遇到这种事情,根本不该是这个反应。

      虽然她如今这个反应也不算差,但相比之下,还是差太多了。

      “是你从未认识过真正的我。”程渺渺不躲不避,迎上他探究的视线,“相爷还是趁早为自己做好开脱的打算,你和我一道入的书房门,一道遇上了贼人,贼人偷东西,你我一起阻拦,我拿镇尺不小心砸死了他,你要替我遮掩,替我偷藏镇尺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自己的脚。”

      “那我也只是想帮你遮掩……”

      “你是主谋。”程渺渺一字一顿道,“是你叫我去拦下他的。”

      短短瞬间,黑白真相就在他们口中一变一个样,到如今这步田地,已经谁都脱不了干系。

      程渺渺皮笑肉不笑地做下结论:“你做过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在将我扔进来的瞬间就将我捆起来。”

      “不对。”洛半山摇了摇头,“我做过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当真以为你还是从前的程从衍。”

      程渺渺瞳孔剧缩,十分想要强装镇定,脸上表情却已绷不住在微微变化。

      洛半山是只何等精明的狐狸,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相爷,急事要报!”有护卫匆匆忙忙上来,与洛半山耳语了几句话。

      洛半山脸色显而易见地不好看,额头上大大的一个横着的“川”字,昭示着他的心情。

      “萧庸不愧是你外祖父,这时候竟还赶得及来救你。”洛半山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来人,送乾安侯世子出去。”

      去哪里?京兆府吗?
      程渺渺觉得可能也许不是……
      因为护卫毕恭毕敬,手臂笔直伸向屋外:“程世子,请。”

      程渺渺没有立刻走,而是回头看了眼那具尸体。

      洛半山波澜不惊:“恶奴偷盗,为程世子抓获,杖责五十,病重而死。”

      程渺渺忍着巨大的生理不适,“相爷英明。”

      ***

      萧定琅在马车上等她,程渺渺走出相府的那一刻,浑身便脱了力,好容易手脚并用爬上马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家再说。”萧定琅将滑落的大氅给她系紧。

      “表哥。”马车行了大半段路,程渺渺才茫然开口,“外祖父是何时派人盯着我的?”

      “雪梅宴过后,他猜到皇上会借机剥削相权,担心丞相会对你做些什么,便暗中派了人保护你。”

      对于外祖父的谋略行事,萧定琅也只是知道点皮毛,解答过后,他便好奇:“表弟今日在相府是遇到什么麻烦了?祖父叫我带人过来围住相府的时候,特地叮嘱了不能放出他们府里一只苍蝇,阵仗可是庞大。”

      的确是庞大,程渺渺想起自己出府时看到那一圈圈的护卫,心有余悸。

      就差一点,她想,就差一点,萧定琅就要去京兆府的牢房接她了。

      “没遇到什么麻烦,是外祖父小题大做了。”在没有跟萧阁老确认过事情真相前,程渺渺不敢再随意作为。

      去萧家的这一路很是煎熬,程渺渺被带到萧庸的书房里,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心里很是不好受。

      “外祖父。”她恭恭敬敬拜了一拜,“多谢外祖父出手相救。”

      “从衍,我问你。”萧庸坐在书桌后头,窗边照进来的亮光模糊了他的样子,叫程渺渺看不真切,“先前在大殿之上,丞相执意收你为徒后,我同你说过什么?”

      程渺渺眉间一凛,知道该面对的迟早得面对。
      她答不上来话。

      萧庸只得自问自答:“一不言,二不听,三不信,四不可不防,是吗?”
      程渺渺仍是说不上话。
      萧庸叹一口气,又道:“你自小聪慧,看过的书学过的东西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叮嘱你的事情,也从来不用我说第二遍,落水后,你究竟是忘了多少?”

      终于问到这个了!

      程渺渺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手心紧张到出了汗,从洛半山那里开始她就知道,是她把事情都想的太简单了。
      她不过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哪里就能骗得过这些朝堂上经久厮杀的老人家。

      “忘,忘了大半。”她紧张地挺直腰背保持仪态,生怕被他看出别的端倪。

      “多少算大半?”萧庸穷追不舍,“少时学过的诗词歌赋,学过的仁义礼智,可还记得?从前教过你的治国之道,君臣之道,可还记得?那些赠予你的兵书,赠予你的谋略,可还曾记得?”

      程渺渺又不敢说话了。

      萧庸神色骇然:“总不至于,尽数忘……”

      “不至于!”程渺渺急急忙忙打断他,复又后悔道,“但可能也差不多了,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了大半,背过学过的诗文忘了,看过见过的人也都忘了,也许已从他们口中的天才,成了平平无奇之辈。”

      “有多平平无奇?”

      “作诗一般,骈文一般,谋略一般,治国之道,诡变兵法,皆一般……”

      “不。”萧庸摇了摇头,“这些不过外物,假以时日,硬逼一把还是能起来,从衍,外祖父是问你,你的脑子,思考的能力还如何?”他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思考的能力?
      程渺渺似乎知道了,如果她只是记忆受损,恐怕这位外祖父还不会放弃她,可若她连带着强悍的学习能力也丢了,那这外祖父,恐怕也要对她束手无策了。

      她就地跪下,磕了个头,行了大礼。
      “求外祖父帮忙,帮孙儿将从前那些都拾起来。”

      反应还算敏捷,萧庸起身过去扶起她:“起来说话,先告诉外祖父,这件事,你身边还有几个人知道?你爹娘知道吗?你祖母知道吗?上回雪梅宴那么大的阵仗,那么多的人,竟也叫你躲过去了?”

      “雪梅宴是不得已糊弄过去的。”程从衍坐在黄花椅上,尽量能说实话就说实话,“爹娘和祖母都尚未知晓,我现在身边除了外祖父,恐怕就只有丞相起了怀疑。”

      “丞相……”萧庸眯了眼睛,“不是个好相与的。”

      经此一事,程渺渺自然是感受到这句话的威力了,“是。”

      “你应该没叫他抓住什么把柄吧?”

      程渺渺不确定,还是将在相府发生的事情跟他一五一十地说了。
      在听到她拿镇尺砸了丞相一脚之后,萧庸平静的脸上稍稍翻起几条波浪。

      “应该没事……”他捻着胡须,又看向程渺渺,“从衍,你先告诉外祖父,你为何要外祖父帮你?你还想跟从前一样,是吗?你不想叫人知道你变了,你还想悄无声息地变回跟从前那般,是吗?”

      “是,外祖父上回也说了,东宫是我难得的机会,我若此时名声俱毁,恐就会错失此良机,我想看的天下治世,海晏河清,唯有继续仰仗着这个名头,才能顺利许多。”

      “你好大的胆子,可知现在要让一切都重新来过,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

      程渺渺眼睛雪亮。
      她自小就知道,人生最不该说的苦就是读书的苦,因为这相比起其他的苦,已经幸福不知多少了。
      她既然已经选择了要替程从衍将这条路走下去,替她将这个天才做下去,自然就不能轻言放弃,她是家中的独子,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萧阁老被她眼里的光亮晃到,他已许久未见这般浓烈的信仰。

      “好。”他慢慢地,将袖中一块玉佩递过去,那是一块萧定琅身上也有的青玉云纹圆角佩,“那往后,外祖父就做你的老师,你有何不懂的,不方便问人的,就只管上萧家来,外祖父教你。”

      “多谢外祖父。”程渺渺双手接过玉佩,如获至宝。

      萧庸又捻两下胡须,脸上不见喜色,“午饭就在这边用吧,下午陪我去一趟卢尚书府上。”

      “卢尚书府上?”

      “从衍,外祖父现在重新教你为人处事第一条,凡事要往细了看。”萧庸手指点着书桌,“洛半山诬陷你杀人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来人,乾安侯世子在本官的书房中杀了人,即刻报官京兆府!”

      萧庸用手指在黑到彻底的檀实木桌面上画了三个圈,“朝廷三法司,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前二者才是正经的断案场所,你杀了人,他却要抛弃离他家最近的大理寺,将你移交到京兆府,这是为何,你想过吗?”

      程渺渺豁然开朗。

      那狗官在京兆府有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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