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104、反转

　　冷月在山谷中焦躁且不安地等待着，月光将谷中山、石、草、木的影子搅得乱池萍碎，散落在冷月的心头。但她不敢出去，如此窘况唯有死守，才能让这支军队最大限度地保持着凝聚力。何况，裴十一陷在伤病中，军中能与叛军那边将领相抗衡的人已不多，必要时，她甚至要拼尽全力以一敌众。
　　不知为何，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派出去的军队仍然无法抽身回来。冷月心焦如焚地朝江小米那边赶去，登上他所在高地眺望，竟发现军队已经被田承嗣冲乱了阵脚，情形已着实危困。
　　“将军，怎么办？”江小米同在冷月身边看着，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道。
　　“收兵！快！”
　　眼看着出去的将士有一半倒在了战场上，冷月的胸膛凌乱地起伏着。加之江小米的问话更令她心虚得紧，她一边命人吹响收兵号角，一边派何进出去接应。李俶大概也坐不住阵脚，跟着何进一起赶了过来。
　　“可还有胜算？”
　　“……”面对李俶的问询，冷月下意识开口想要回答，却在轻启唇齿的一刹那不知该如何作答。礼节习惯让她不得不抬眼去看李俶，目光相对时她只觉胸腔里痛涩难言，那种不敢回答的无奈之感几乎瞬间将她的意志击垮。
　　李俶是个精明的人，冷月眼底流过的哀伤一样冲击着他的心，他也在片刻时间里做出了决定，对冷月说道：“你去吧。”
　　刹那，泪水随着李俶的话音顷刻流淌了下来，但是前行的脚步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痛彻心扉的哭泣声叫住。冷月慌乱地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数下，看着进入山谷的那支军队，何进居然回来了。
　　原来，何进率军出谷没多久，就与几十名唐军打了照面。只是他们一个个掩面而泣、口不能言。何进见状，不敢问发生了何事，却难以自制地流下泪来，如何都止不住。
　　一路上都没有人说什么，但是何进从那匹他颇为眼熟的马身上的白色物什中，已然猜到了一切。一行人就这般沉寂地退到了谷中，直到见到冷月，那几十名唐军才突然跪倒在地，痛呼着：“王队长毅魄归天，请将军为王队长报仇！”
　　“请将军为王队长报仇！”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咆哮，直到后来又变成了哭号的痛呼，一遍又一遍地撞击在冷月的心头上。她这时才恍然明白，王铁牛战马上的白色物什，竟是王铁牛被白布包裹着的尸体；而那月夜中上面点点滴滴深浅不一的斑驳，俨然是曾经涌动在王铁牛胸腔中的热血。
　　冷月的表情一时间变得令人难以猜度，她先是不知为何默然无声地扯着嘴角发笑，且一步一步地朝王铁牛走过去。却突然在那一瞬间跪倒下去，把头直挺挺地抵在了地上。
　　她依旧没有发出声音，但强忍着抽泣让她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在颤抖着，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的众人看到这里才大梦方醒，随后全都痛哭着跪倒在地。
　　江小米的眼中凝满了热泪，他跪在高高的射位上，仰着头看那不知何时才会亮起来的夜空，绝望于时灌满了他的胸腔。突然，他站了起来并引弓搭箭，又将箭点燃，射向了躺在这冰冷大地上的王铁牛。
　　燃烧起的火焰灼烤着冷月的身体，她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小村庄——只是村子已空，人亦相继而去，有的只是比绝望更绝望的支离破碎。
　　苏文远自始没有停下照料裴十一，甚至还替她擦去流淌出的泪水，而他的脸，却早已被眼泪涂抹了一遍复一遍。
　　苏小山先是失去了何星，心上的伤口甚至来不及结痂，王铁牛殉国的噩耗又紧接着传来。他失去的皆是至亲、至爱，想是那弱小的心灵再也受不住狂风暴雨的打击，他竟直接晕倒在地，连哭泣都没有完成就紧闭了牙关，不自制地发起抖来。
　　楼志诚终于回来了，他神色凝重，找冷月请罪，冷月这时才得知，原来“冥鼠”也已经殉国，只是叛军手段卑劣，竟连个全尸都不曾给他留下……
　　“不知不觉都两年了，当初这些人是多么善良纯粹，奈何世道太乱，又有几人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军营，又是怎么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冷月对着天空发问，对着穹宇呢喃。悲伤早已笼罩了全军，在这小小的山谷中，哭声成了一时绝响。

　　郭子仪不能得知冷月的情况，即便得知，怕是也无力施救。因为不久前，他也遭到了叛军的前后夹击，短短几日，不要说唐军出发前带的物资，就连之前打败李归仁部所收缴的那些，也再次消耗殆尽。
　　迫不得已，郭子仪同王思礼、仆固怀恩、李嗣业商议，决定突围出去，退守长安城外的香积寺……
　　不巧得很，在突围的过程中，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玢不慎被敌人俘虏。为了调查清楚敌营虚实，保存实力，他选择了假意投降，并偷偷写了一封信送交给了仆固怀恩请求谅解。不料仆固怀恩非但不肯原谅仆固玢，甚至大发雷霆扬言要将仆固玢杀掉。于是乎，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就此埋下了隐患……

　　再说冷月军中，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破灭，他们能做的，无非就是等着叛军大举进攻，或投降或阵亡。李俶几次站出来为士兵们打气，作用却微乎其微，甚至有不少心灰意冷的新兵——之前征兵征来的，当众顶撞起李俶来。
　　终于，所有的煎熬要迎来终结，在天光破晓十分，谷外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冷月、苏文远、裴十一、江小米、何进……太多太多的人似乎都在等这一刻，他们有的低头暗笑，有的沉默不语，只等田承嗣冲过来取他们的脑袋。但不知为何，喊杀声很重，却无一人进得谷来。
　　冷月的心中片刻一亮，她好似有了一种好的预感，赶忙到高处查看。不看不知，谁又能想到，这般紧急情形下，居然还能有反转。
　　巧得很，马璘平定永王之乱凯旋回京，正巧碰上了出去搬救兵的“烛龙”，得知冷月危困，立刻拨转马头朝这边赶来。
　　这场及时雨，让冷月手中这块即将旱死的庄稼地又一次活了过来，她兴奋地下令，全军出击，与马璘前后夹击叛军，不料才下达完命令，她就两眼一黑，从斜坡上歪倒下来，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