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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集怨法台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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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要和一只厉鬼做一段时间同吃同住的室友这件事,我虽然没那么排斥,但实际操作起来,毕竟还是有些问题在。
作为一只鬼,而且还是鬼中厉鬼,即便他将敛息的功夫做得再好,但如果长期驻留一地,就必然会在那儿留下点郁气。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但这寝室,就近了说,等到答辩的时候,我室友还是要回来住的,往远了说,更是还有无穷无尽、一茬接着一茬的学弟们。
那么,如果这货真的打定了主意要住在宿舍体验生活,为了把损失减到最小,我好像就只有一个办法。
——将他的活动范围圈定在属于我的那张铺位内。
鬼的生活是十分无聊的,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所以白天倒也没太在意他收走我手机的事,但晚上就不行,因为今天晚上,我得去上一堂体育理论课。
为何都大四了还要上体育课,这事儿说来话长。听我爸妈说,我六岁那年去乡下,生过一场大病,发了四十多度的烧,浑身热得像块炭,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当时大家都以为我救不回来了,谁知道放置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居然自己好了——也是从那时起,我忽然就能看见种种奇形怪状的鬼魂,并且与它们对话了——只是我当时太小,并不是很懂事,所以细节方面记得不太清楚,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更是一点印象也无。
不知是后天“阴阳眼”本身存在缺陷,还是这确实就是玄学方面的某种潜规则,我和鬼物之间基于视听交流产生的联系似乎比正常应有的要紧密许多,一旦产生,就要花很长时间才会被逐渐消磨。若将这种联系具象为可视的丝线,我便是它们的末路、尽头和最终端。它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缠绕住我,将我逐渐束缚,包装成为黑暗中一盏岌岌可危的人皮灯火,招引着依循本能,逐阴气而来的陌生亡魂。
这是一个无法停止的恶性循环,过去的十多年里,我请过阴阳先生,试过旧书上的偏门方术,读过心理学方面的书,接受过精神病治疗......我就像个告贷无门的赌徒,每天都清晰感觉自己被裹挟着,离漩涡深处更近一步。
要是有谁能......
不值一提的事好像说得太多了。
总之,在与日俱增的阴气影响下,能做到上三楼不喘粗气,已经是我坚持定期锻炼的成果了,一千米跑进及格线,那是想都不要想的美事。
四月份的天了,晚上还是有点冷,不是温度低,只是风大。这儿的妖风,我一开始来的时候还真有点不适应,准备不足,一学期下来硬生生被吹折了三把伞。觉得伞又贵又脆还不能完美挡雨的我,某天一怒之下去超市买了件雨衣,从此对雨天再不畏惧。
出门前我站在阳台上看了看,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温度,又往身上加了件套头衫,这才回到室内对赖着不动的老赵讲,“手机给我,我要去教室接受再教育了,很无聊的,没它不行。”
老赵这会儿兴许是困了,正枕着我的枕头,闭着眼睛打盹儿。我见他迟迟不理我,就站到椅子上,偷偷摸摸地从他手里拿走了手机,轻手轻脚地往门外潜,感觉自己像个得手就跑的贼。
现在想想,我特么的当时还真是胆大心细,在那种紧要关头,居然还能想到要用钥匙悄悄地关门,而不是简单粗暴地“砰”的一声,把屋里那货从梦中惊醒。
从我的宿舍去教室所在的文传大楼还是有一段路的,大概得走十来分钟。经过一番耽搁,我出来得有点晚了,就索性抄了近路,往重修湖上架着的那座小桥上走。不知道是不是中饭吃得有点油,晚饭却没吃的缘故,我总觉得今天这湖水格外腥臭,像是死了好几条鱼,便赶紧加快脚步,指望着能快点脱离这巨大的污染源。
大晚上的,学校里并没有什么人,有条件的已经出去嗨了,爱学习的一早就去了自习室,其他的不是在寝室打游戏,就是在床上窝着看小说,也就我这种苦逼,大晚上的跑这儿来遭罪。
湖边上的柳树已经抽条了啊......从这个角度看水上图书馆还真不赖,可惜这水实在太脏太臭,不然改天还能拿个照相机来拍拍照,发去空间上装个逼什么的。
突然有阵带着恶臭味的风从西边吹来,又凉又腥。我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去年那个学长失足落水而死的旧闻,心里顿时有点不舒服,可我以往去上课有时也走这条路,并没有出过什么意外。
哦,我以往去上课都是在白天。
话说回来,如果那学长的鬼魂果真还在此徘徊不去,那么,是否是有什么遗愿未了?如果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还是很乐意帮忙的。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桥上穿行而过,走向了教学楼。
体育理论课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说,无非就是告诉我们,重修需要在哪些时间上哪些课。我想着待会结束的时候,可能要刷卡签到,就找了个第一排的位置坐下,打开手机玩。
牲口!我的翻翻乐游戏排行榜,最高纪录怎么就变成九万多了?这这这,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休想破这记录了?
我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这游戏删了重装,奈何教室里没有wifi,我要是烧着流量下载,估计等这堂课上完,我的人就要归移动公司所有了。唉。
浑浑噩噩地听完课,我一马当先地刷了卡,就往教室外面跑,边跑边寻思着我到底是在图个啥,这手机明明是我自己挣钱买的,却要像从别鬼那里偷来的一样,“借用”完了还得赶紧还回去。
已经九点过了,今晚没有月亮,天上只有一层厚厚的乌云,学校里的路灯有几个是坏的,有些路段因此乌漆吗黑,看不清东西。我心里想着要快点回去,脚便又不自觉地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等走到小桥的四分之一段的时候,我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奇怪的响动。
是种很沉很闷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一遍遍费力地划开水面。我寻思着,可能是条倒了霉,不幸被冲到这人工湖来的大鱼,就从桥栏杆上伸出了脑袋,往浑浊如墨的水里瞧。
什么都没有,我一边仔细辨认着声源的位置,一边往旁边走了两步,同时身体进一步往前探,试图看个清楚。
谁料我这一看之下,竟真的看出了好歹来。
——我看见了一个人头。
一个微微鼓胀,像个被泡坏了的馒头一样的人头,正漂浮在桥洞下方的水中。它在水流的推动下时不时就晃动一下,像个正在不断沉浮的浮标,又像个装满杂物的垃圾筐。
我这个角度看不清它的脸,只能看见它头顶那湿漉漉、粘糊糊的头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鬼使神差一般地将身体再度探出了一些,想要看看——
就在这一瞬,它忽然一震,然后猛地仰了起来,两个没有眼珠、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望向我的方位。它的脸完全被泡发了,下半部分更是破成了一整个大洞,再没有鼻子和嘴的分别。
此刻,那破洞不断扩大缩小,似乎是在重复地念叨着什么,可是被“咕咚咕咚”的流水声冲开了,使我听不太清楚。也正是这时候,我忽然注意到了它脖子上那缠了数圈、入肉三分的鱼线,被线勒破的地方皮肉俱是涨得发白,翻出已经坏死的组织和肌肉。
我靠......它是被人吊在这里的!
反应过来的瞬间,我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可是已经晚了。
先前为了看清这尸首的具体情况,我的身体已经探出桥栏杆有一定的距离了,这会儿猛地受了这么一吓,正是心神不稳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偏偏身后忽然有一股让我无法抵御的巨大推力作用在我的后背上。我一个踉跄,顿时失去平衡,扑通一声,直接一头扎进了那臭气熏天的湖水里,接连呛了好几口泡过死人的水。
于是我身上本就不十分兴旺的阳气一下子弱了下去,体温低得吓人。我一边胡乱扑腾,一边努力仰头,朝着我先前站着的地方看去。说真的,我这会儿已经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半点也不怕那吊着的脑袋,就想看看究竟是谁,居然在背后用这样阴狠的手段害我。
借着远处路灯投射过来的微弱光线,我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奇怪的是,它似乎是背对着我的,所以我只能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而看不清它的具体模样。
我其实是会游泳的,但这四月天的水,实在是冷得要命,我又紧张,连喝了几口不干净的水,掉下来的时候又没防备,腿就有点抽筋,虽然不至于马上就沉下去,但也着实悬得慌。可我现在不仅仅是要努力浮着,还得赶紧逃,桥上的那位身披红纱,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角色,一旦它欣赏完了风景,从那儿下来,往我身上一踩,我想不玩完都难。
可我忘记了,我要防备的,可不止它一个。
虽然它出于某些原因,一直站着不动在拗造型,可桥洞下面却还吊着一个,这会儿一见我被水流推着向那边去,脸上的破洞竟瞬间变宽变长,嘴角一直咧到原本该是耳朵根的位置,用力朝我扑咬而来。
好家伙,这要是被撩着一口,恐怕不是掉一块肉就能完的啊,这是要把我整个吞下去啊!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我压榨身体潜能,在水中回身一蹬腿,正好把我那39码的臭鞋踢下来一只,不偏不倚地往那破口处一送。趁着它因为失去平衡而向后仰的瞬间,我从它脑袋边上一溜而过,穿过桥洞来到了桥的另一面。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今晚真的死定了的话,那我至少也要看看,那个在我背后使绊子害我的邪物,究竟是个什么尊容。
可是一抬头我就愣住了,不是因为那东西长得有多惊悚,而是因为我看到......
那红色背影的背面,依然是红色背影。
这种情节在鬼片里倒也常见,但片子里好像不太演偷了鬼的东西之后,正被另一只鬼按着打,结果失主寻来的场面。
——我看到了老赵。
是老赵,是本该在我寝室里呼呼大睡的老赵。此刻他正站在岸边的一盏路灯上面,黑袍猎猎,反派气场十足。
看到他,我的第一个反应是,靠,至于吗?不就是把手机从你手里拿走了么?你至于追到这里来吗?随后又有点担心,这家伙之所以半晌都不说话,是不是正在跟他的那位同族商量要怎么瓜分我?
同时心里又有点不切实际的期待,他......会顺手救我一命吗?如果会,他是这两个东西的对手么?虽然之前确实有他和鬼王对峙的传闻,但那毕竟只是传闻......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跟个落水狗似的我,也看到了我身后跟着的那个叼着鞋的死人头。他没有挪动,只是从鼻端发出了隐约的一声“哼”。
我张了张嘴,只觉得口腔里又苦又涩。我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我程某人此番能够生还,定要写万字长信向学校抗议,让他们好好注意一下这里的水质问题。
想归想,我拼命挣动的手却是渐渐慢了下来,身体更是愈来愈重——我已经不行了,我其实比谁都清楚,之所以还硬挺着,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身后的那颗死人头终于把我的鞋咬成两截,吐到一边。我看着那两块碎片,想到我马上就会跟它一个下场,甚至可能更惨,心尖儿就止不住地发凉。
在我盯着鞋子发呆的当口,那圈着鱼线的怪物已经猛扑上前,撕烂了我的外套,这样一来,我身上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破衬衣,被水一浸,顿时从表皮凉到心里。我挣扎着扭头,想去呸站在桥上的那只鬼一口,却力不从心。
站在路灯上的老赵突然动了,他伸出一只惨白色的手来,朝我这边做了个“平身”的动作,我真想破口大骂,说你特么都这时候了,还要嘲讽我,老子真是白陪你睡了一下午了!
可惜别说吼,我连正常说话都做不到了。
下一秒,我感觉有一股力量环住了我的腰,把我跟拔萝卜似的,“噗”一下从水里捞了出来。
跟在我后面的水鬼颇不甘心,竟像侏罗纪公园里的沧龙那样,用力扑腾出了水面,跟在我身后,似是不咬我一口不罢休。但它此举实在是太不把赵鬼王放在眼里了,那位夶夶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罩我,又怎会由着我在他眼前被怪叼走?
开玩笑,鬼王不要面子的啊!
想归想,但我还是不免有些胆寒,因为这位主不知是觉得移动身体会显得有失身份,还是要站在那里压制住桥上那位,又或者是觉得我就算真被咬一口也无所谓,总之,他见那水鬼追着我一路飞来,竟然纹丝不动,只是面不改色地看着。
我感觉那股腥臭的气息几乎已经喷到我脚后跟了,可他既没把我提得快一点,也没去对付后面那家伙,我只好自寻出路,奋力扭头,准备发挥特长,用思想去感化它,让它不要再继续执着,回到水里去才是正路。
然而我这脖子才刚扭了一半,就看到那张满是黏液的脸上扭曲出了一个堪称不甘的表情,接着以极快的速度下落,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后,砰一声掉回了水里,连个水花也没起。
我心念一动,忍不住大为震惊,“你这是在拿我的命做算术题?”声音之难听,好像被他捞起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只装公鸭的笼子。
赵鬼王没搭腔,只是动作用力地把我接在手里,粗略检查了一番,发现该在的都还在,这才慢慢垂首,冲站在桥上的他的同族道——
“你本可以继续躲藏下去,而我时间宝贵,未必会浪费在你身上。”他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轻柔,态度也依旧温文,好像无论对方是谁,在他眼里都和盖浇饭上的一片香菇相等同,“但你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他冰凉的手掌覆盖住我双眼,我察觉到气流的鼓荡飞扬,像是正被他抱着,疾掠向某个地方,风声中他的话音变得有些破碎,听不甚清晰。
“我会找出......集怨......寸寸碾碎......很有趣吧?”
我再也支持不住,脑袋一歪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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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我忽然想起这件事,于是问他,“你这么能,怎么当时不在我落水之前提醒我?”
老赵沉思了会儿,问,“想听真话?”
我大力点头。废话,有真话听,脑壳坏了才要听假话。
“那天我在你常去的论坛看见一个帖子,上面写着‘湿口身口诱口惑’云云......”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