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禾刀

5、天鹅

　　头像很简单，是一个女生夕阳下逆着光的半身照。

　　照片里，她身穿修身的小黑裙，侧脸轮廓挺翘流畅，长睫挟光，深褐色的瞳仁宛如透光的玻璃珠，嘴角轻扬恬淡的弧度。
　　肩颈纤长舒展，黑发如墨，风吹过，略显几分凌乱美。
　　犹如黄昏下的黑天鹅，优雅又惑人。
　　即便是脸部五官模糊的轮廓照，可夏即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惊喜的情绪没持续几秒，便被另一种情绪覆盖。

　　温瓷见他愣住不动，好奇地凑过头去看手机，屏幕却立刻被夏即熄灭，忽然，他察觉到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盘旋在自己的头顶。

　　他恍惚抬头，撞上了对方冷到结冰的视线。
　　……
　　这宛如要吃人的眼神是什么情况？

　　温瓷咽了咽唾沫，以为夏即还在气他擅自拿手机加微信的事，自知再不逃准没好果子吃。
　　于是摸了摸后脖，指向门口，扯笑道：“我和漆哥约好了，先走一步，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呵呵……”

　　撂下两声尬笑，温瓷抓上包便开门溜走了。

　　李季周从换衣间出来，见屋里只剩夏即一人，站在那低头盯着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他从身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问道，“我叫了辆车，要一起走吗？”

　　夏即转身时不动声色的将手机揣进兜，浅勾了下唇：“不用了，你自己走吧。”
　　“行。”李季周背上吉他，秀气的脸上漾起开朗的笑，“哥，开学见。

　　李季周虽然也在梧大念大一，但却是队里年龄最小的，私下性子温和乖巧，与台上大杀四方的吉他手形象大相径庭。

　　“嗯。”

　　李季周一走，休息室里彻底安静下来，他走到沙发前坐下，默了几秒，随后抬手捏了捏后颈，长长叹了一口，这才感觉心跳逐渐平缓。

　　他今晚似乎，有点上头。

　　不是有点，
　　非常。

　　在看到辛吟的那一刻，他仿佛失去了对自己身体和情绪的控制权，沉沦在她只看着他的眼神里，被牵着走。

　　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还不赖。

　　夏即仰躺在柔软的沙发里，低睫盯着前方昏暗角落里的贝斯，天生自带冷感的眉眼此刻染上点愉悦。

　　他掏出手机，单手解开，还停留在微信界面。
　　那个落日昏黄色调的头像像潘多拉的魔盒，攥取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摸摸小狗】
　　是她的昵称。

　　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暖色的光影斜斜落在夏即的身上，明暗交接处，男生薄唇紧抿，喉结上下缓缓滚动。

　　他不急于点进朋友圈去搜寻整理女生的信息，反而点开自己的个人信息，将原本的动漫头像换成家养的那只美系杜宾犬。
　　换好后，他垂眸想了想，又慢悠悠的把原本的昵称改掉。

　　等彻底换了张皮，夏即满意地轻挑眉梢，在时间变化到零点的刹那，发送了一条朋友圈。

　　是一张黑白色调的贝斯图。
　　配文：【生日快乐。】

　　做完一切，他返回和辛吟的聊天界面，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思索片刻，又将手机反扣。
　　他眼眸微阖，手肘撑着椅把，指尖轻描唇沿。

　　嘶。
　　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头。

　　他几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往常都是单方面被要微信，对方提供话题。
　　虽然这次还是被动加的微信，但对象不同。

　　辛吟不一样。
　　面对她，他无法做到泰然的被动。

　　思忖间，想到辛吟要的是温瓷的微信，夏即忽地加大攥着手机的力道，手背隐约有暴起的青筋，可神色却无多大变化。

　　辛吟的眼神明显是认出了他。
　　他不相信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夏即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头的郁结，他暂时放弃了主动攀谈，点进女生的朋友圈。

　　朋友圈经营的很好。
　　对，是经营。

　　没有这个年纪时不时深夜迸发的咯噔文案语录，有的只是完美的日常。

　　比赛拿奖后的喜悦，学校活动时同学的偷拍，亲自下厨的记录，路遇的可爱动物，清纯素净的自拍，连生日都是体面又挑不出错的家庭合照。
　　美好又优秀。

　　夏即望着今晚身着一袭白裙，被人群簇拥，宛如小天鹅一般精致优雅的辛吟，明知道这只是她营业出来的假面，可还是心动到呼吸乱了节奏。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辛吟的场景。

　　高二那年的元旦晚会，宗然在最后一个节目开始前拉着他一起坐到前排。
　　他习惯了处在黑暗角落，突然来到光前，不适地闭上眼睛。

　　下一瞬，舞台灯光全部熄灭，身后响起连绵不断的掌声。
　　再次睁眼，那抹仅剩的追光帮他锁定了视线焦点。

　　辛吟一身黑色芭蕾舞裙，长发披散，站在光里，肩颈瘦削舒展，腰肢纤细，身段高挑。
　　只一眼，便牵引了夏即所有的感官。
　　周围似乎都消失了，全世界只剩下那束光下的天鹅，还有藏在暗处贪婪地窥伺天鹅的信徒。

　　“她就是我跟你提过很多次的辛吟。”
　　宗然的声音传来，钻进他的耳朵里，令他片刻清醒。

　　原来……她就是宗然时常挂在嘴边的青梅竹马。

　　辛，吟。
　　辛苦的辛，吟唱的吟。
　　辛苦地吟唱。

　　不知道为什么，夏即盯着挺拔地站在光里等待音乐的女生，脑海里莫名出现这五个字。

　　兴许是女生的头颅仰得太高，分明的锁骨刺眼，亦或是脚背绷得太直，长腿在地上投射出惑人的倒影。
　　就像一只被囚禁的黑天鹅，即便身处暗无天日的牢笼，却依旧倔强，鲜活，从不褪色。

　　倏忽间，
　　他觉得自己被人抓住了心脏，又疼又痒。

　　音乐总算响起。
　　光里的人像被上了发条，开始舞动。
　　女生踮起脚尖，跳跃旋转，发尾乘着光，仿若披上了一层银华。

　　纱裙随着动作上下翻飞，黑色一点没有压住她的存在，和她融为了一体，轻盈又优美。

　　这是夏即第一次在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身上，感受到气质是个动词。
　　清冷又孤独的气质。
　　她的一举一动，连发丝，都在诉说着她的哀伤。

　　联想到哀伤这个词，夏即呼吸一滞，面对眼前美到极致的画面，从小便接受艺术熏染的他难得地涌上名为共情的触动。

　　就像十岁时为了死去的祖母而悄悄练习肖邦的《雨滴》。
　　当时的他哭到不能自已。

　　台上的辛吟就像音乐盒里一直旋转的小公主。
　　承载了旁人的美好和向往。
　　可无人关心她内心的荒芜。

　　他第一次生出了想主动靠近一个人的冲动。

　　手机这时响起来电铃声，回忆被迫中止。
　　夏即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通越洋电话。
　　他点了接通，停顿了一秒，对面传来嘈杂的声响。

　　“儿子，怎么还不睡？”
　　漆越带着笑的嗓音在耳边炸响，夏即稍微将手机拿远了些。

　　睡了也会被你的电话叫醒。
　　面对向来神经大条的母亲，夏即无奈轻笑：“正准备睡呢。”
　　“您呢，听声音在派对上？”

　　“诺薇夫人特意为我们办的欢迎派对，看她的小儿子乖巧又懂事，就想起你了，给你打电话报个平安。”

　　呈夏明年年初将和海外企业开展项目合作，诺薇便是海外公司的理事，为了双方合作顺利，夏晟带着夫人漆越受邀前往海外了解情况。

　　时间将近半个月。
　　偌大的别墅顿时冷清，夏即趁此搬去他位于城荣湾的顶层公寓，自己一个人住。

　　“嗯，玩得开心就好。”夏即随手拿过茶几上的苏打水喝了几口。

　　“你一个人住一定要注意安全，晚上记得锁门，别让陌生人进家门。”漆越有板有眼地嘱咐道，“还有，要是领女朋友回来，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我临走前在你公寓床头柜里塞了很多，不用担心到一半……”

　　“咳咳——”
　　闻言，夏即握着玻璃瓶身的手猛地一僵，水呛进鼻腔，他弯腰用力咳了几声：“妈，别瞎说。”

　　“你都十八了，大学生了，你爸这个年纪都和我谈恋爱了，没两年就有你了。”漆越一点没觉得不对劲，甚至言之凿凿，“我能不着急么。”

　　“……”
　　你俩的速度本来就不正常。

　　夏即自知母亲从小就是被宠大的，遇到父亲后更是被宠上了天，向来说话做事以自我为核心，他也习惯了她的语出惊人，所以只是无奈笑笑，便敷衍着挂了电话。

　　周围再次陷入安静。
　　夏即喝完瓶内的最后一口水，鸦羽般的黑睫下压，瞧着和辛吟的聊天界面。

　　距离通过好友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可主动来要微信的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不清楚辛吟在男女交往方面的风格，他怕擅自展开行动会降低自己在她心里的兴趣。

　　不过从他这么久的观察来看，高傲的小天鹅更喜欢做掌控别人的那一方。

　　他十分乐意陪她玩。

　　就算被当成暂时解闷的乐子也好，起码还能在她的人生里划上一笔。

　　而且，他有信心。
　　做到留下不止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