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医阁》贾岱澜

17、第 17 章

　　鬼封的笑声在山间回荡。柴星河再怎么镇定，也难以平复自己的内心。

　　鬼封是他的老朋友了。

　　山上，黑无常的血已经吐了一摊，灵识被打散了，现在只能跪趴在地上，全身呈现出一种痉挛的状态。

　　奇怪的是雅琢，被鬼封捏在手里，不哭不闹，悄无声息。

　　他面色惨白，是将死未死的状态。

　　雅琢胸前的衣襟盘扣被解开，想必是鬼封已经探看过了，周木云之前放置的几条符箓，轻轻一捻，已经化成了飞灰。

　　这样的状态下，雅琢活不过三个时辰。

　　柴星河负一只手而立，光秃秃的腕管闲闲地垂着，他挪了下视线到自己的伤口上，心下暗想：“臭道士的刀，可真是他妈的快！”

　　周木云的刀又快有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切口整齐，只是样子难看了些。

　　“这么长的时间没见，你刀工退步了不少，不像以前那般锋利了？”

　　柴星河这时突然分了神，上前一步问周木云：“我手哪去了？”

　　周木云没说话，只是微微偏头，跟随着他的视线，柴星河在院子正中央看到了自己的残掌。

　　“臭道士？有办法吗？帮我把手接上？”柴星河问道。

　　周木云点头又摇头，柴星河愤恨地踩了一脚屋顶的瓦片：“我艹，你怎么那么墨迹，你这什么意思？”

　　“可以，但是现在不行！”周木云说道。

　　鬼封拎着雅琢飞到了破庙的屋顶，正落在柴星河的面前，和他对视。

　　“好久不见啊！”鬼封假模假样的作揖，“拜见鬼王。”

　　柴星河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不久，也才一千年不到，方才我来得时候不迎接，现在来有什么用？”

　　“大人说笑了！”鬼封规规矩矩，面子上丝毫不敢僭越。

　　柴星河走到他的身边，尽管已经一千年不当邪祟之主了，可是身体的记忆是不会消失的。

　　“听说你要杀了我，夺我的灵识？”柴星河问道，他语气低沉，不怒而威。

　　一字一句，像是在了鬼封的颅顶之上，炸裂开来，气氛压迫的紧。

　　鬼封眯着眼睛笑，身体微微前倾，他将雅琢递交到柴星河手中，恭恭敬敬：“大人，我在山上捡到了身受重伤的雅琢。”

　　柴星河接了过来，他伸手探了探，雅琢已然冰凉，像是个死人一般。

　　周木云忙上前，揽了过来，将他放置一边，从怀中取出符箓，用自己的鲜血画符咒。

　　他一连画了三四张，这回他为了保险起见，用自己的鲜血在雅琢的胸口也画了一道符咒，以血镇符，万无一失。

　　鬼封就在旁边静静看着，没有任何的动作，倒像是真的是来送人的。

　　柴星河怀疑他就是破庙中的那个所谓的老神仙，可是他看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老神仙去哪儿了，抑或是，换个问法：“老神仙”的尸身去了何处？

　　什么时候消失的？

　　为何消失？

　　与鬼封是否相关？

　　柴星河转身望着那只青蛟，他又是何人？

　　为何被封在这破庙之中？

　　......

　　一连串的问题尚未解决，又有一个问题涌入柴星河的脑海中，顾华明究竟是何人？他又是怎么死的？还有一个人是谁？

　　人？邪祟？妖物？千丝万缕的联系纠缠不清，他皱着眉望着鬼封的样子，一千年了，他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像是个微微佝偻着背的老学究。

　　事实上，鬼封之前，还真就是个教书先生，至于为什么成了邪祟，自然是因为自己作的。

　　柴星河本以为到了这一步，所有的线索都在自己的手中，可是他发现自己错了，他们走到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他低声骂道：“艹他妈的！”说着转身用完整的那只手拽着周木云，狠狠拉道：“走了！”

　　鬼封伸手阻拦：“大人既然来了，不如到我的家中坐坐，我们也好叙叙旧？”

　　柴星河咧着嘴，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不了！”

　　周木云经过鬼封身边的时候，鬼封歪着脖子说道：“这莫非就是一千年前的周阁主？想不到仍是这般仙风道骨！不像我这个糟老头子，已经老喽！”

　　他背着手，轻轻踮起脚：“不过可惜啊，当年青山之巅的那场战役，我未能一见，想来真是可惜！”

　　柴星河的动作稍稍停滞，他松开了周木云的手，自己一个人飞到了院子里，他将自己的残掌捡了起来，去往了鬼林。

　　黑无常身负重伤，已经奄奄一息，他不能和鬼封继续谈论无用的话题。

　　周木云木着身形，冷着一张惨白的脸望着眼前的鬼封。他怀里抱着的是刚刚恢复意识的雅琢，缩在周阁主的怀里，雅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放松，他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了周木云的臂弯里，静静睡了过去。

　　鬼封说：“想不到这孩子被我撕碎了灵识，竟然还能苟活到现在，想来是周阁主的功德足够多！”

　　阴风吹拂，撩起周木云的长发，半晌，他如冰窖般的声音幽幽传来：“我竟然也想不到，你的邪祟之力已经如此强大了。”

　　鬼封一听这话哈哈大笑：“不敢当，不敢当。”

　　周木云转身将走，鬼封伸腿将青蛟踢下了屋顶。

　　柴星河正用手牢牢攥住黑无常的灵识，防止他飞散，然而现在他也失去了一只手，处境并不好。

　　他抬头望望天色，天要亮了。

　　周木云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从袖中抽出银针，拽下自己的一根头发，穿针引线，推开柴星河，念咒帮黑无常缝补灵识。

　　发乃血之余，一针一线皆是周木云的血。

　　柴星河搂抱着雅琢，伸手探看他的胸口。

　　他猜的不错，雅琢的胸口有一道伤痕，他的灵识是被人活生生开心剖走的。

　　他暗着脸问道：“谁干的？”

　　周木云一针一线，仔细务必，慢悠悠道：“鬼封！”

　　柴星河望着不远处鬼封的身影骂道：“艹他祖宗他妈的十八代！”

　　周木云一共缝了八十一针，黑无常捡回了一条命。

　　他转过身，抓握住柴星河的腕管，伸手说道：“拿来吧！”

　　柴星河瞥了他一眼，说：“拿什么？”

　　周木云不顾洞穴中阴暗潮湿坐在地上，说道：“你的断掌！不是说要接上！”

　　柴星河从怀中拿出嘟囔道：“我还以为你在骗我，原来真的能接上？”

　　周木云取针从袖中抽出一根金线，说着就要开缝。柴星河伸手拦住：“你这什么意思，你要一针一线帮我缝上？”

　　周木云微蹙眉头，稍稍点头。

　　柴星河吞咽口水道：“鬼封会追过来吗？”

　　周木云边穿针引线边道：“不会！我在洞穴外画了阵法，至少可到天亮，天一亮，鬼封就寸步难行。”

　　柴星河问道：“你来过这儿？”

　　三年前，周木云就来过一次，破庙中的十三具尸首就是他一一发现并收殓的，包括那个婴孩。

　　张家口村原本有几十口人，但是在几年前，人数陡增至一两百人。

　　十年间，这些人又接连死去，但是都死因不明，直到这一行十五人来到张家口村离奇死亡之后，一直到“老神仙”的暴毙，中间没再死过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人口会变多？他们是因为什么一股脑涌进这个并不大的村子里，并自愿留在这里安家呢？”柴星河问道：“对了！我的婴孩邪祟，还有之前趴在我肩头的那只胖邪祟呢？”

　　“不愿意留在张家口的人，或许都死了！”

　　周木云抬眼看着他道：“胖邪祟在顾华明的日记本中。那个婴孩我让人领走了。”

　　“后山的那个坑中的邪祟并非自然形成，那里原来是个死人坑。进了张家口，又不愿留在这里的人，被杀害之后，扔进了坑中。”周木云缓缓说道，他的语速和缝合的节奏一致，不紧不慢。柴星河隐隐感到鬼封的可怕之处。

　　“里面有多少人？”柴星河问道。

　　周木云说：“你是说死人，还是邪祟的数量？”

　　柴星河起身向前：“什么意思？”

　　周木云惨白的脸，配上朱红的唇，散着如墨的发，怯然道：“他能将山神雅穗变成邪祟，其他的自然也不例外。”

　　柴星河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他的手指揉搓手心，暗自骂道：“我艹！”

　　片刻的沉默，让幽冥的洞穴再次渲染上了阴森冷厉的水汽。

　　柴星河望着他，针脚密密地缝补着，他难得开玩笑道：“想不到这么多年，你干的还是针线活！”

　　周木云一顿，针尖刺进了自己的皮肤之中。

　　“啧！”

　　周木云心下一紧，血珠从他的指尖滚落，被柴星河拽着含到了嘴里，帮他止血。

　　断掌的四肢弯曲，等到反转过来时，两人发现了异常。

　　断掌中握着一只角，看起来很普通，天色暗淡之下，倒像是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周木云拿在手里看了很久，没什么特殊。

　　柴星河望着这根青蛟的角，问道：“有水吗？”周木云望着这洞穴，岩石缝中正往下滴水。

　　柴星河让他把这根角放置到岩石缝中。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只角竟然变大了，柴星河伸手拍着周木云的后脑勺：“别分心，好好缝，别管它！”周木云真就一言不发细细缝补，因为切口并不整齐，缝补起来有些困难。

　　柴星河问道：“我觉得明天还是要回趟村子，找那些村民谈一谈！”

　　周木云摇头道：“他们都被邪祟上了身。问不出什么。”

　　柴星河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摆：“非也，有没有中邪，我说了算，就算是中了，把他们揪出来杀了也就没了。”

　　周木云驱除邪祟的方式截然不同，他不能动手，只能将其好言劝出，驱赶其离开。饶是这样，非大功德者也无法实施。

　　柴星河则截然不同，邪祟他可以杀，可以剐，无人能管，也无人敢管。

　　没有柴星河，也就没有这些邪祟。

　　他是邪祟之主，亦是邪祟之源。